第10頁 文 / 幸荷
「何止認識!」衛尋英一聽見她提這檔子事就火冒三丈!
把她擄進街府已經十來天,頭一天她是又驚恐又忿怒,根本無法溝通,只好讓府中女僕雲娘照顧她。第五天,也許是雲娘的安撫起了作用,她總算是安靜多了,也放心多了,開始能吃能睡,卻還是怕他怕得要死。今天早上,好不容易她願意跟他同一張桌子上吃早飯,他已經習慣她離得老遠的距離:勉強跟她聊幾句話,卻發現她將以前的生活種種忘得差不多了,包括他。
「你竟然敢把我給忘得一乾二淨,虧我還像白癡一樣地在這裡一直等你,真沒想到你這麼沒天良又沒義氣……」
流光聽得挑高了眉,深黑的眸子睜得好大。「你等我幹什麼?」
「等你回來啊!我們當初約好的,你說你會回來蘇州,回來還我蝴蝶扣,結果你讓我乾等了多久?十年!整整十年!」衛尋英發現自己愈說愈火大,完全控制不了。哼哼,原來除了李子遙跟韓雍這兩個欠揍的傢伙外,她也可以輕易讓自己火爆的脾氣原形畢露啊!
「啊?難道你就是那個送我蝴蝶扣的--脾氣很壞的男孩?」流光呆了呆,終於把塵封已久的回憶跟眼前的人影套在一起。「叫做衛--衛……」
「衛尋英!」原來他在她心裡的份量輕到連名字都記不得。
「喔……原來叫做衛尋英,我記得了。」流光仔細端詳他許久。「可是,你長得好高了,好像大人啊。」
不要生氣、不要發怒,忍耐忍耐……衛尋英強忍住已經衝到嘴邊的怒吼,不相信他衛當家溫柔瀟灑的完美氣息會因為這個連腦子都慢半拍的女人蕩然無存。「十年了,我會吃會睡,當然也會長高長大,這種道理應該不用人教你也知道吧!」
流光聽著,默默點頭。「難怪,你會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我就算死了再投胎都忘不了!誰教你以前老愛背那首詩給我聽,天天背、月月背,背得我想不記得都難!」
「本來,我也忘記了,是那天你叫我背,才又想了起來……」流光看向水面上微微晃動的月影,掉進回憶裡的神情看起來有些疲倦,又充滿眷戀。
「這十年來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我打從你去陝西第四年就再也沒有你的消息。幹什麼搞得音訊全無?又不是在躲債。」害他幾乎要以為她是不想回來嫁他才故意平空消失的!衛尋英老大不高興地發著牢騷,卻瞄到流光神色驟變,本來就蒼白的臉更掉了一層血色,他幾乎以為她要透明了。「喂,你幹嘛?」
流光像是猛然驚醒,一臉茫然地看向他。
衛尋英看著她面色如鬼,深無止境的黑眸裡空空洞洞的,像是神魂一下子抽離了身體。他有些擔心,往前跨了一步。「你這些年來過得怎麼樣?怎麼只剩下你?任大嬸跟你姊姊呢?你怎麼會一個人回來蘇州,還跑去妓院裡當廚娘?你--」
「忘記了。」流光往後退了兩步,短短三個字結束了他一連串的發問。「我……要回房去了。」不等衛尋英說話,她慢慢轉身,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園子。
衛尋英瞪著她白色的背影,心裡滿是被莫名其妙拋下的失落感。「喂,你走錯路啦!你的屋子在那一邊!用不著為了躲避我所以繞遠路回去吧?我自己靠邊站,離你遠點就好了啊!」明知道她走遠了根本聽不到,衛尋英卻像是不甘寂寞似的,忍不住自言自語:「還有啊,你沒跟我說晚安!」
沒回應……
「晚安,任流光!」連回聲都沒有……
等到園子裡真的杳無人煙了,剩下他一個人,衛尋英這才開始感到夜寒露冷。
「晚安,你這怪異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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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涼晨風掠過湖水,巧巧吹進了窗欞,帶來清悠荷香。任流光推開窗,感覺和風拂面,撩動尚未梳起的鬢髮,像是依戀它的柔軟,風兒在青絲間纏繞,依依不願離去。好溫柔的感覺……她心想,竟也有些不捨離開窗邊。
很久沒細細欣賞週遭景物,忘記了天地間原來充滿了風情萬種;她小心翼翼地封鎖著腦海中的畫面,也沒打算過要拾回這些感覺。她發現,只要把心思放在燉煮的爐子上,只聽得見燒水時的冒泡聲、柴火悶燒時的劈啪響,這樣安靜、這樣孤單,就會很心安。只是沒想到,她這樣沉靜的世界也會有不得安寧的一天,就像現在……
「任流光!你到底來不來吃早飯?從剛剛叫你起床到現在又是半個時辰過去,老實說你是不是又倒回去睡了?」
「少爺,任姑娘昨晚似乎又沒睡好,不如讓她多躺會兒吧?」
「我知道你老是半夜睡不著跑去園子裡亂晃,白天才會起不來,可是你白天睡飽了,晚上又會睡不著,怎麼可以這樣下去?你現在馬上給我起床出來吃早飯!數到三不出來,我就親自進去把你拖下床!一、二、三--」
「少爺,且慢且慢,還是讓我進去叫她吧,你一個大男人怎麼能進去閨女的房間?她可能正梳洗著,可能正在更衣……少爺,你慢點啊!」
雲娘的聲音很焦急呢……任流光默默聽著,唇角不自覺地微微勾起。拿起木梳將頭髮紮好,拍拍早就穿好的那一身舊衣,她慢慢推開了房門。
「啊--任姑娘,早啊,我正要進去叫你呢。」負責照顧任流光的女僕雲娘,此時正以一副力挽狂瀾的姿勢擋在門口,看見流光梳洗整齊出來了,才鬆了口氣。
「肯起來啦?我等你一起用早飯,等得茶都涼了。」衛尋英見任流光出來,稍微緩和了剛才大呼小叫的口氣,擺出一臉和顏悅色。他昨晚才跟自己發了誓,絕對不能再度在她面前暴跳如雷了,既然她把以前的他給忘得一乾二淨,也好!這次就當他重新做人,非得給她個好印象不可!他可是堂堂衛當家呢,溫和有禮的盛名響遍蘇杭!對於韓雍跟李子遙那兩個傢伙也就算了,每次只要一想到那晚她滿臉懷疑地問他是不是壞人,他就忍不住火大……錯,是心寒!
「我還不餓。」
「你不餓--」可不知怎麼的,衛尋英一聽她那平淡沒感情的口氣就忍不住想發火!強壓下脾氣,臉上硬扯出笑:「你不餓,我會餓啊。走吧,快跟我去飯廳。」
開玩笑,他衛尋英縱橫商場多少年,強顏歡笑對他來說只是彫蟲小技,虛情假意更是家常便飯。所謂無奸不成商,要成功總要有點手段,他變換臉色的技術已經練到一種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衛尋英在心裡自負地冷笑,俊朗眉目間已經集結出一張溫柔勝東風的笑臉。「吃完了早飯才有力氣工作,你不是說要報答我幫你贖身的恩情嗎?雖然我這個人向來是行俠仗義不求回報,救你完全是念在咱們往年的情份,但是既然你這麼有誠意想報恩,那我也不好拒絕你……」
「你--」流光盯著衛尋英,忽然喊了聲,像是發現什麼。
衛尋英的口沬橫飛被打斷,轉頭瞪著她。「怎麼了?」
流光微怔半晌,卻又緩緩搖頭,閉上嘴巴。
衛尋英不知所以然,回頭繼續發表剛剛那段長篇大論,想動之以情、恩威並施地讓流光甘心為宛在軒效勞。「剛好宛在軒缺了一名煲粥廚子,你以前不是跟你娘一起賣粥的嗎?這份差事正好適合你--」
「你--」流光又打斷了衛尋英,幽黑的眸子裡滿是不解。
衛尋英再度轉頭瞪向她,溫柔笑臉已經有點扭曲。「又怎麼了?」
「你的臉--」流光囁嚅半天,卻又慢慢搖了搖頭,像是欲言又止。
衛尋英深深吸一口氣,又深深地吐出來。他壓下不耐的火氣,再度調整好唇角最佳的微笑弧度,努力不懈地繼續勸說:「所以呢,如果你肯接下這個差事,不但報答了我的大恩,自己的生計也有著落。我向來不會虧待我宛在軒的手下,尤其是挑大樑的廚子,我絕對對他們很好……」
「等等……」流光三度打斷衛尋英,顯然從頭到尾根本沒在聽。「你的臉--」
「我的臉到底怎麼了?」像是一隻終於被激怒的獅子,衛尋英只差沒跳離地面十呎高!他怒目瞪向流光,累積下來的火氣爆發起來顯然比平常還猛烈:「你你你!你到底想說什麼?三番兩次打斷我,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在聽我說話啊?我剛剛說那一大堆全部都是在對你--任流光!對任流光說的!我說的那麼認真,你卻當廢話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臉上?好吧,你很喜歡觀察我的臉,觀察出什麼問題?問你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會在那邊你啊你的!你到底是哪裡有問題?我的臉到底哪裡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