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幸荷
況且--她明明跟他說好的,等她長大,就要嫁他!她是不是忘了?
「回來,當然要回來的。」流光偏頭想著:「娘說爹最喜歡蘇杭,她也是。」
「好!我等你們回來!一定要回來哦!那……我給你一個--」衛尋英慌亂地打開衣領排扣,取下脖子上掛著的一個精緻小巧的瓔珞,那是由兩隻互相追隨的蝴蝶環捆而成,赤金鑲玉,光彩燦燦。衛尋英用力把它塞進流光手裡!
「你……你幹嘛?娘說無功不受--」
「我不是要送你!這是個信物!」衛尋英有些惱怒地吼著。好看的臉蛋上卻莫名暈紅起來。他氣她忘了兩人間的承諾,氣自己沒膽量敢再提醒她一次!他可從沒把他倆的約定當兒戲,那她呢?真的忘得那麼乾淨?
她們明天就要走了,這麼倉卒,為了確保她一定會回來蘇州嫁他,他只好拿出最後法寶--蝴蝶扣!
「用來確保你們會回來的信物。你收起來,才不會忘記答應過我的事情!聽到沒有?這叫做蝴蝶扣,是我娘留下來的東西,我很寶貝它,你一定要趕快帶著它回來還給我!聽到沒有?」
流光不懂他的激動,也不懂他的臉紅,只好小心地收起那個蝴蝶扣,很鄭重地承諾:「聽到了,你放心吧,等我們從陝西回來,我會記得拿來還你的。」
衛尋英喘口氣,竟然真的覺得安心多了。好詭異,這女娃兒比他還小,說起話來卻是那麼認真,教他不得不放心。「你也該給我一個信物吧?萬一你跑了,我多吃虧!」
流光偏頭想了好久,才慢慢把頭上的髮帶拆下,遞給他:「五綵頭繩,我只有這個,可以嗎?」
「你就沒有值錢點的東西嗎?」衛尋英又火起來。但看流光愣愣地搖頭,他也只好臭著臉收下。「好啦,算我吃虧點。你到了陝西若是遇到饑荒,可不要把我那蝴蝶扣給拿去當,那可是無價之寶呢!」
流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聽懂了他話中的含意。「好,我不會的。」
「也許你該寫信給我。」
「寫信?我只會背爹教我的詩……」
「我知道,拜託你不要再背那首詩給我聽了,這幾個月我聽得都快會背了!」
「我只會背詩,不會寫字。」
「你不是說那個賣古董的要送你們上學堂嗎?到時候就會寫啦!來,我先教你寫我的名字。」衛尋英說著,立刻找來了樹枝,在沙地上寫了起來。「你還不快點過來跟著我學!愣個什麼勁兒?找根樹枝啊!」
「……好。」
小攤子前,兩個專心練字的師生;破牆後面,三個問心無愧的偷窺者。
「大哥是不是有病啊?竟然把蝴蝶扣送給那個野丫頭?」李子遙瞪著眼,嫌惡地猛搖頭。他最怕那些窮人家裡的野丫頭了,又髒又臭又野蠻。
韓雍則是滿臉疑惑。「那個蝴蝶扣不是衛家的傳家寶嗎?代代只傳長媳的?」
「是啊,你們也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信物了。」小南捶著他倆的頭,不以為然地說。「你們別太看不起人了,沒瞧見衛大哥對那對母女比對你們這兩個自稱兄弟的還親切嗎?你們慚不慚愧啊!」
「是啊是啊,最好大哥別看錯了人,白送了他的家傳信物!那個野丫頭最好也回得來蘇州,拿回她的五綵頭繩!」李子遙不屑地掠下這句話。
送春迎夏,一雨成秋……
那一年秋天,衛尋英收到了一封只寫了他的名字的信。
第二年秋天,衛尋英收到了一封寫了他名字,也寫了「任流光」三個字的信。
第三年秋天,衛尋英收到了一封滿是塵土味的信,信上字跡潦草,多半被露水暈黑了字,根本看不清寫了什麼。信裡面夾帶著的那片枯黃壓花,在他拿出來時碎成飛灰,讓衛尋英心中隱隱不安。
第四年秋天,蝗蟲肆虐,陝西鬧饑荒,數千人死於飢餓,皇城大開糧倉。李子遙的爹南安郡王奉命運送乾糧救急,衛尋英跟著他們一起去了陝西一趟,卻只見哀鴻遍野,不見伊人蹤跡。
此後,衛尋英再無任家母女消息。
第一章
男孩的眼眶紅紅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線,儘管他臉色臭得嚇人,她卻還是忍不住被他那張連生氣都很好看的臉蛋給吸引住視線。
這樣挨在他身邊坐著已經一個時辰了,他沒有要走的意思,她當然乖乖地繼續陪在他身邊。只是,平常總是耐不住半刻沉默的他,今天卻一反常態,已經好半天沒說話了。昨晚半夜偷爬起來學熬粥,此刻她好想睡,好困好睏啊……現在這麼安靜,他溫熱的身子又這麼好靠,就讓她偷偷睡一下吧……
唔,有水滴……下雨了?小女孩睜開了睡意矇矓的眼,發現自己從原本靠著他的肩膀小歇,變成現在整顆頭滑到他胸前,最後乾脆趴在他腿上大睡起來。她沒聽見他惱火又尷尬的吼聲,卻感覺到臉上有幾滴涼涼的水珠子,巧巧地滑落到她唇邊,她好奇地啟唇舔了舔……是鹹的啊。她仰著臉看他垂著的長長睫毛,發現水珠子是從他那雙桃花眼裡落下來的,她知道那是什麼,娘說如果一個人很傷心或是很痛苦,眼裡就會有水珠子落下。她不常哭,姊姊比較常,每次姊姊哭,娘就會抱著她、輕拍她的背,嘴裡哄著「乖,不哭、不哭」,然後親親她的臉頰。像是一種法術似的,只要娘這麼做,姊姊通常馬上就不再哭了……
男孩伸手抹去了淚水,連帶把腦海裡爹醉得不省人事的景象給抹掉。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可得爭氣點……
「啊--」頰邊忽然傳來軟軟涼涼的觸感,男孩愣住,看著不知何時睡醒了的小女孩硬生生在他頰畔落下重重一吻!不管他臉上瞬間竄燒起的火紅,她又把小身子埋進他懷裡,大展雙臂抱住他,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嘴裡像是在輕哄:「不哭、不哭,乖--」
「你--你幹什麼你?」
「你哭了,我哄你。哄完了就不傷心、不難過。這是娘說的。」
他僵硬著身子想推開她,但不可否認的,這樣親密的擁抱實在很舒服,而自從娘過世後,他很久沒被人擁抱過了……尤其是她又軟又涼的小身子緊窩在自己懷裡,他竟有些……捨不得放?
「我--我是男人!你是沒出閣的小姑娘!若讓別人看見你這樣抱著我,我就得--」他就得負責了!
「你為什麼傷心?」小女孩自顧自地繼續拍著他的背,顯然沒在聽他的吼叫。「你每次來吃粥,眼睛老是紅通通的,你很愛哭呢。」
男孩臉上的火紅降了溫,口氣跟著變冷。「如果你爹跟我爹一樣,整天只知道喝酒賭博,完全不顧兒子,你會不會傷心難過?會不會哭?」
小女孩偏頭,認真想了好久。「會。可是你爹為什麼整天喝酒賭博,不顧你?」
小女孩的輕拍沒停過,男孩發現這樣緩慢的拍打竟漸漸平緩了他的激動。好奇怪,她明明比他小,卻這樣照顧他?
「自從娘過世,爹就整天賭博喝酒,王總管叫我別生他的氣,因為他對於我娘的死感到非常愧疚,才會這樣藉酒消愁。」男孩愈說愈小聲,幾乎是喃在嘴裡。「如果爹不要整天為了宛在軒忙得天昏地暗,他就不會沒察覺娘的病重,就不會當娘躺在床上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他卻遠在京城談生意,甚至趕不及回來見娘最後一面……你知道嗎?我如果將來娶了妻,絕對不要像我爹那樣,只顧賺錢,不顧家裡!」
小女孩聽得很專心,似懂非懂地又將他抱緊了些。「我知道了,你別難過,我拍拍,不哭。」話說完,又是一個親吻撞在他濕熱的頰上。
男孩的臉又開始發熱,想要斥喝她不懂男女之防,毀了自己清白,卻又私心地不想推開她。她年紀小,自然不懂,但他可是已經十五歲的男兒啊,這樣--算不算佔盡了她的便宜?儘管良心有點過不去,眼見四下無人,姑且容他自私一下吧……輕輕舉起手臂環住她的腰,有種溫柔的念頭飄進了他的腦海,跟著很快地衝出了口:「乾脆你嫁我吧?」
小女孩停了拍打,又一偏頭,想了好久。「你要玩嫁新娘的遊戲?」
「不是!我是說以後!」男孩有點惱火,是氣她什麼也不懂,也氣自己的臉紅心跳。「以後你長大了,你嫁我,我會很照顧你,不會像我爹那樣。而且我還可以接你娘一起同住,你說多好?」也許他該為這兩個吻跟擁抱負責,他向來敢作敢當、負責任的!「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心裡也喜歡我的話--咳,我滿喜歡你的,雖然你人又笨、動作又慢,可是--所以,如果你也喜歡我的話,那不妨咱們將來就--」什麼叫做語無倫次,他今天總算懂了。「咳,所以,你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