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冬橘
男子握著她的手守在床邊,述說著絕不可能在她面前表露的心事,直到一聲雞啼宣告新的一天來臨。
他匆匆與她吻別,放下她的手,離開房間更換朝服,搖身一變為當今皇上親叔、官居宰相高位、掌控皇城禁軍、權勢無人可敵的端王。
在他身後,晶瑩的淚珠沿著女子的頰,緩緩的滑進被褥裡。
第五章
數日後,悅來客棧。
這次是真的分別了。
皇甫少泱旁覷著尉遲楠的一舉一動,不用刻意去解讀也能明白那肢體語言下的意義,心裡明白在前頭等著他的是什麼:各奔西東,如是而已矣。
終究他們的緣分已盡……不,都已多相處近一個月,他也該滿足了。再說官府對他頗為厚愛,在他的腦袋上標了極高的價碼,不盡早分道揚鑣的話,只會為她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整理好思緒,皇甫少泱深吸一口氣,推開滿心的遺憾,替她斟廠環酒,"之後的路途將會非常辛苦,你可要多多保重。"
尉遲楠點點頭,沒問他為何知曉她的打算,打啞謎似的回敬一杯,"該多加保重的是你。我只需避免麻煩,你卻要去主動招惹麻煩,處境比我危險何止三分?我會早晚三炷香,祈求神明保佑你的。"
"順道幫我勸勸他們,就說我已經被考驗得夠久,應該是放我一條生路,讓我了結心腹大患的時候。"皇甫少泱想說句笑活絡氣氛,卻在無意間透露自己早已心力交瘁的處境。
"我會的。"她命令自己笑著給子承諾,一陣悶痛卻在這時揪住內心,僵住了勉強擠出的笑容。深吸口氣,她鄭重的重複之前承諾,"我定會去幫你求神的。"
皇甫少泱點點頭,昂首吞下一杯酒。"先在這裡道謝了。"
"甭客氣。"尉遲楠明白他選擇的是條什麼樣的崎嶇道路,卻沒法子出口阻止。身為朋友,她不忍心看他將身家性命懸在一個幾乎不可能達成的願望上,但她又哪來的立場阻止?她也是要將心力投諸在一個同樣希望渺茫的目標上啊。
前所未見的濃濃離愁籠罩著他倆,好半晌沒人有力氣開口。
驀地一聲輕笑,最先恢復的仍是皇甫少泱。"尉遲姑娘,不知你有沒發現,自從我們認識後,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再會,請多保重'。"他的語氣平淡,彷彿置身事外。
尉遲楠偏頭回憶,半晌後亦笑了,"還真的呢,不過這不也說明了咱倆確實有緣,不然怎會有機會連連碰頭呢?"
"那就讓我們期待下一次的不期而遇吧。"他再斟了杯酒敬她。
"是啊,希望下次碰面時我們都已心願得償,你找到了正主兒──"
"而你也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家人。"
他倆相視一笑,彼此心知肚明──
天下如此之大,要再見面談何容易?杜甫詩云:"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朝一別,大概是永無相逢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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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來,各位太太、姑娘們,漂亮的髮簪、梳子、釵兒,小攤是應有盡有,包您滿意啊!"尉遲楠拉起嗓門,對著過往行人叫賣。
這裡是揚州,之所以會選擇這個地方做為她尋親的起點,完全是因為她先前一直想著要到揚州見見世面,既然目前無特定的目標,那麼從這裡出發也好。
在揚州城落腳已將近一個月,她的生活也漸漸穩定下來,每天上午到街上販賣自製的小飾品為生活打拚,收攤後就是屬於自己的時間,要去拜訪同行抑或四處溜躂,完全看當天心情如何來決定。這樣的日子表面看來相當優閒隨性,私底下卻是茫然混著孤寂。
茫然自然是因為不知失散的親人會在何時、何地出現,而孤寂……
她憋住差點脫口而出的歎息,強逼出笑臉。
"姑娘真是好眼光,這髮簪可是師傅用檀香木雕成的喔,而且你看,這花紋多細膩、多漂亮啊,插在發上與你再相配不過了。想想,這樣適合你的髮簪才花你兩個銅錢,真是太值得了。"她一邊招呼著客人,一邊責罵著自己竟如此沉不住氣,才跟皇甫少泱相處了短短的一個月,居然就耐不住一個人的日子。
想當初她還是獨自一人住在深山裡,周圍除了飛禽走獸,蛇虺蚊蚋外,沒半點人煙哩,現在身邊有這麼多人進進出出,她又有什麼好抱怨、好不滿意的?
"今後也請多多關照小攤啊。"她堆著滿臉笑,送走拿著髮簪歡天喜地離開的小姑娘,將銅錢收入腰問錢囊中,視線又一次不自覺的往街尾溜去─
"笨蛋,他當然不會在這裡。"察覺自己的舉動,她惱怒自己對過去居然如此放不開,忍不住狠狠的敲了自己一個響頭。"振作點,尉遲楠。"
"呃,這位姑娘……"
尉遲楠猛一抬頭,只見一身青衣小帽家僕服飾的少年站在攤子前,狀極尷尬的看著她,引得她跟著不自在起來,連忙一聲輕咳,將心思拉回來。
"這位小哥,請問是要買簪子自個用呢,還是要選支漂亮髮釵送給心上人?不管你要什麼,小攤都應有盡有,還可以訂做喔。"
少年的臉皮出乎意料的薄,這句簡單的招呼話居然教他漲紅了瞼,支吾良久才硬擠出來意,"我……我……我家老爺想要訂製一座博古架……"
尉遲楠聞言挑起眉,"小哥,我這攤子只賣些梳妝打扮用的小東西,你大概是找錯對象了吧。"
少年更是侷促,雙手緊絞著衣衫,花了許久時間才鼓足勇氣回話,"沒……沒錯……是……老爺是……是巧作坊的吳先生介紹的。"
"喔!是他呀。"尉遲楠恍然大悟。她前陣子常去吳先生的巧作坊繞繞,偶爾幫著做點東西,敢情吳先生是因著這點交情,又見她生活清苦,一遇上機會就幫她延攬生意來著。
想透了這一層,再看對方一副怯生生的樣子,她一時心軟,也就打消推拒這生意的念頭。"我知道了。請問你這博古架是要放在哪個廳堂中啊?"
少年一得她應允,忐忑之心盡去,口齒也眼著靈活了起來。"咱們府裡的排雲閣年前才剛落成,老爺想說排雲閣是他宴客、談生意的地方,雖不必學人家氣派奢華,但也要有書香傳家的樣子,於是想訂製一座……呃……紫檀雕花博古架,除了充做將廳堂隔成大,小兩廳的隔間使用外,還要可以擺放些古董,讓屋子看來貴氣些。"
還真是件大工程,也會有大筆進帳──吳先生實在是太關照她了。
尉遲楠默默向佛陀祈求賜福吳先生多福多壽,同時一整面容,"既然是要做為大廳的隔間,想必這博古架除了要功能實用,外表更要精巧美觀,我想先到府上看看排雲閣的格局,再來決定這博古架的樣式與尺寸。"
"應該的。"少年連連點頭,"老爺已經交代過了,只要你方便,什麼時候來訪都可以。"
"那麼……"她暗自算了下日子,"這幾天我另外有約,走不開,但十五之後有空,所以最遲十七日前會王府上拜訪。"
"如此甚好,我會將你的決定回報與老爺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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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下,孤舟中,皇甫少泱突地心頭狂跳,出了一身冷汗。
怎麼了?這彷彿禍事將來的預感。
緊盯微微抖顫的雙手,他試著去分析不安的來處。
驀地,小舟吱呀一聲,船身猛然傾斜,灰影凌空罩下,來勢驚人!
誤搭賊船,被當作肥羊待宰嗎?
只見皇甫少泱毫不慌亂,一手拎起包袱,足尖輕點,一躍沖天,瀟灑閃過直搗他頭面的船槳。
這時,一蓬暗器打向他的落腳處,相準他身在空中,無處借力,無從躲避。
闖蕩江湖許久的皇甫少泱什麼凶險沒經歷過,當下使出千斤墜偏移了方向,與暗器堪堪錯身而過,不激起半點水花的潛進江裡,在夜色的掩護下逃脫性命。
但匪徒們仍不放棄到手的獵物,將小舟駛上江岸,手持魚叉守在岸邊耐心的搜尋。
這班人還真執著……而且有眼無珠。
在江畔蘆荻深處載浮載沉的皇甫少泱窺伺著仍作著橫財夢的匪徒,封藏已久的怒意乍然湧現。
盜匪之一搜尋江面許久,別說是人,就連鬼影也沒摸著,猜想對方定是已經葬身魚腹,語氣不屑的說:"笑書生果然名過其實,我等只是施了點計謀,竟然就斷送了他的性命。"
另一名盜匪心性顯然較謹慎,"在親眼見到屍體前,誰敢打包票說他真的死透?說不准他已偷偷摸過來了。"
"你倒是猜對了。"那幽幽低喃如此溫柔,卻是不折不扣的摧命鐘。
盜匪一驚旋身,見是那要暗殺的對象,立刻抖手射出一蓬青山煙火,映得黑夜有若白晝。青白焰光投影在皇甫少泱臉上,鐫刻出一道道冷厲的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