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康晴
他看見了——那小小的廚房裡,只有一台飲水機和一台小冰箱。
「抱歉,我實在太餓了。」他接過她遞來的水杯,一口飲盡後,他放下杯子,撫著腹部說道:「這飯盒,算我欠你的,等我領薪水時會連同房租一併還你。」
在幾次談話中,她已知他有一身難以捉摸的傲骨,所以就順著他回答:「那我就不客氣地記在筆記本裡了。矣,你也記一下吧,那個飯盒是五十元。」
「你替我記住就好。」他起身,原地掃視著四處。
他實在沒想到,她家裡會這般空蕩寂靜,瞧,這客廳唯一會作響的就是牆角的那具電話。他不禁懷疑,她在下班後是怎麼打發時間的?
也在他掃視客廳時,邵小彤從臥室裡拿了一床被子和枕頭出來,走到小客房門口。「岳小天,這被子給你當墊被用。告訴我,你想睡在哪個方向?我好替你鋪上。」
「嗯……」他走向她,作思索狀,手指在太陽穴敲了兩下,然後對她露出一個壞笑。「能不能鋪在你的床邊?」
「什麼……」她嚇壞了,手裡的被枕重重地落在地上。
「哈,只是開個玩笑,看你嚇的。」出於自然的,他輕輕擰了擰她滑嫩的臉頰,滿臉笑意地說道:「這是你的地盤,隨你鋪在哪兒吧。」
話畢,他發現她的臉頰竟在他輕擰下,冒出了一朵粉粉的紅雲。這柔嫩的肌膚,惹得他好喜歡,如果可以,他會捧住她的臉,吻上那朵紅雲。可他極力克制著,只用一指撫了撫那朵紅雲,輕輕地撫過……
她看見他的眸光,意態不明地在她臉上梭巡,那眼底甚至有著奇怪的波動。瞬間,她整張臉脹熱得如剛出爐的包子,身體卻僵硬得連動也不會動。這可怕的、危險的、變化無常的男人,搞得她緊張極了,再也無法放鬆自己。
媽呀,她果然是引狼入室了!
「矣,小咚,別發呆啊,你還沒告訴我浴室在哪兒呢。」他突然移開視線,並令自己撤退到三步之外。
「浴室?」這下,邵小彤才想到,自從她搬到這裡之後,每次沐浴完都會穿上輕薄短小、美美迷人的絲質睡衣。現在還行嗎?當然不行!她有點懊惱,但也沒有後悔的餘地了。她不禁一歎,指向浴室。「浴室在那裡。」
「你在歎氣?」看出她在懊惱,他立即以退為進,自嘲且毫不在意地說道:「行啦,小美人,坦白說,我根本沒打算住進你家的,現在,我看你也後悔要我住進來了,所以,我走好了。」他揮揮手,往地上拿起了旅行袋。
天哪天哪天哪,他叫她小美人耶!
是啊是啊是啊,她本來就好漂亮的,只是沒有人這麼叫過她!
噢,這個岳小天,實在太有眼光了!
一時間,她懊惱全消,瞬間墜入了得意的情緒裡。她過去捉住他的手臂,搖頭道:「我才沒有後悔,你別走,我不能讓你到公園裡去餵蚊子。」
「你留下我,卻又怕我?」他似笑非笑地睇著她緊捉住自己手臂的小手。
她留意到他眼神投射的方向,急忙放開了他。「不是怕,我發誓。我只是一時不習慣屋子裡有個男人,不過我很快就會適應的……」
「算了吧,那太勉強你了,我還是到公園裡去餵蚊子,讓你自在些吧。」他提步往大門的方向走,心裡竟慶幸著;瞧,她涉世未深,再加上樂善好施、滿懷側隱之心的個性,如果不是他在暗中終結了她的男人緣,她恐怕早被人騙去賣了。
「別這樣啊!」她一個勁兒拉住他,不經大腦地說道。「岳小天,如果你那麼喜歡喂蚊子,不如住下來養養我家裡的蚊子吧,我家裡也有很多蚊子,真的,有好多好多!」
「啊?哈哈哈——」他愣了下,接著爆笑出聲,半晌才止住。「小美人,你用了一個怪理由,一個能看出你誠意的怪理由!行了,看在這個理由十分特殊的分上,我就留下來養養你家的蚊子嘍!」
說著,他回頭,彎身抱起地上的被褥,走進小客房。
她很高興他肯住下了,至於那不便之處,邵小彤也不再感到懊惱;雖然不能再穿著美美的睡衣在家裡晃來晃去,可睡前再換上,也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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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小天沒麻煩邵小彤動手,自己將被褥隨意地鋪在客房中央,然後往地毯上一坐,開始掏出旅行袋裡所有的破爛貨。
邵小彤始終站在客房門外。每看他掏出一樣東西,眼睛就跟著瞪大一點,直到旅行袋被他掏空了,她的眼睛也瞪凸了。
由於她太專注於那些他所謂的全部家當,因此沒有留意到岳小天在掏那些爛東西出來時,也是一臉嫌惡。
邵小彤暗地搖頭;看看看,那支刷毛往四方岔開的牙刷,給她刷腳趾頭都嫌太爛。還有那條破了兩個小洞的毛巾,如果是她的,早丟了。她不由自主地走去,捏起一件縐巴巴的、還帶點汗酸味的米黃色襯衫;她懷疑,它原來的顏色真是米黃色?或者該是白色?
「這個,該洗了吧?哦,還有這個、這個、這個、這個……」她像個有潔癖的管家婆,隨手收來了幾件活似梅乾菜的衣物,然後轉身就走。
「矣,小咚,你拿我的衣服做什麼?」他皺起眉,向她的背影喊著。
「丟到洗衣機裡去洗呀!還有啊,我叫小彤,不是小咚!」她頭也不回地走向小陽台,將衣服丟進洗衣機,放了洗衣粉,按下啟動鍵。然後她又回到客房,目光在被褥上瀏覽一陣後,指著毛巾、牙刷、刮鬍刀說道:「這個、這個、這個,都去了吧,我明天買新的給你。」
「小咚,你搞清楚,我可不是你養的小白臉!」他坐在地上,臉色有點臭。
『拜託,誰管你是小白臉、還是小黑臉,我只請你發音正確一點;我是『小彤』,不是小『咚』!」小彤不悅地皺了皺鼻子,而腦子裡平空飛來一個即興遊戲,這使她眉眼一亮,一屁股坐到他面前,興致勃勃地說道。
「喂喂喂,岳小天,現在我念什麼,你就跟著我念什麼啊;松、下、問、童、子。」但看他一臉狐疑,她催促道:「松、下、問、童、子;快,照著念。」
她想糾正他的發音?他暗地一笑,照錯不誤地念道:「松、下、問、『咚』、子。」
「破、銅、爛、鐵。」她字正腔圓,耐著性子,咧嘴努唇地強調嘴形。
「破、『咚』、爛、鐵。」他好玩地學著她,一式地咧嘴努唇。
「梧、桐、樹。」她念著,惱他改不過來,一邊眉頭不自覺地揚高了。
「梧、『咚』、樹。」他有股想笑的衝動,不過強忍了下來。
「天哪天哪天哪,你就不能放輕鬆地念嘛!」童、銅,桐,一到他嘴裡都變成了『咚』。她很是不滿,自然地伸出兩手,往他臉頰上使勁地揉搓兩下,然後又輕拍了兩下。她只當這兩個動作是特別的按摩,能使他緊繃的臉孔鬆弛一些,同時也希望他的舌頭能因此而靈活起來。
「這樣,你應該放鬆多了吧?」像是自言自語,隨即,她想了想,耐著性子又念了一句:「邵小彤賣銅鑼燒、岳小天賣破銅爛鐵。」說完,只見岳小天不瞅不睬,往被褥上一躺。她催道:「怎麼躺下了?快念吶!」
「不念。」他別開頭,整顆心明明被她一雙嫩白小手揉搓得心情大好,但表面上卻老大不高興地哼道:「因為我窮,所以破『咚』爛鐵就活該歸我賣?」
這人是窮到底了,才會這麼敏感吧!邵小彤顧及到他強人一等的自尊,連忙改口道:「好啦好啦,那破銅爛鐵給我賣,你就去賣銅鑼燒好了。來,照著念;邵小彤賣破銅爛鐵,岳小天賣銅鑼燒。」
「得了,我管你要賣什麼。現在,我得趁你還沒氣到想用掃把趕我出去之前,快快去洗個澡。天知道,我有多久沒有舒舒服服地洗個澡了!」
他一骨碌地翻身站起,抓起了他壓根兒就不打算使用的爛牙刷、爛牙膏、爛毛巾、爛刮鬍刀,和一套還算平整、酸臭味也不算太過薰人的衣物,然後大步走出客房,跨進浴室,關上門。
邵小彤跟著站起,一口氣向上,吹動了額上的劉海。她想,大概是岳小天的自尊心太強,不願意一再重複那個音,就怕在她面前出糗。
可是這會兒,他關在浴室裡,竟配著嘩啦啦的水聲,以雷公公唱歌般的聲音,大聲地唱念著:「邵小咚賣破咚爛鐵,岳小天賣咚鑼燒……破咚、爛鐵、爛鐵、破咚……松下問咚子,小咚妹妹賣貨去,只在此城胡咚中,叫賣破咚與爛鐵……」
他在裡頭咚咚咚也就算了,怎麼要用那種唯恐天下不知的如雷聲唱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