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琉璃碧
"還我!"
晏然一驚,急得伸手去搶,止羽早把那張紙拿得遠遠地,好看個清楚。
"畫得不錯啊!"他贊。
晏然大搖其頭。"我七、八年沒動筆,差太多了。真正要畫,得重新開始。"
"那就重新開始吧。"他理所當然地說。
晏然一怔,她只是隨性所至畫畫,沒想太多。"哪有那麼容易。"
"怎麼不容易?"他反而覺得晏然奇怪。"想做就去做,拿起畫筆就行了。"
自然,隨性,這果然是他的風格。晏然微微一喟:"我不像你。"
止羽微微一笑,然而那銳利的眼睛,似乎足以穿透她。"我也沒有要把你變得像我,可是你可以多聽聽你自己心裡在說些什麼。"
說什麼呢?她其實不太想聽,也不太敢聽,它有時會說一些在她認為是十分冒險的念頭,而以她的個性,是不可能去實現的。
"它說,肚子餓了。"晏然模糊以對,難得也會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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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然在出發前就跟家人說好,每個星期天她固定會打電話回家報平安,當然即使住在坎城也不例外。這個週日她打電話回家,如常報告生活動態,駱媽媽告訴她家裡發生的大小事,順便還加了一項:
"還有,跟你一樣留職停薪的那個女同事打電話來說,上次那件弊案隔了這麼一陣子,風聲差不多過去,你們基金會又恢復正常運作,她申請復職也獲准了,所以特地跟你講一聲,你如果要回去,也可以回去工作了。"
晏然一怔,彷彿有點恍若隔世的感覺,基金會的工作?那好像已經是幾世紀以前的事了。
"我知道了。"她漫漫應了母親一句,思潮卻從她現在的閒適與浪漫,慢慢拉回台北的現實去了。
這些日子,她只盡情地享受這浪漫的異國情調、甜蜜的愛情,卻忘了她在這國家只是個過客,她終究要回到她從前的生活去的。
於是,在掛了電話之後,她變得多愁善感。而即使只是小小的變化,也逃不過止羽細心的眼睛,他警覺地問:
"是不是台北有什麼事?"
"我同事要我媽轉告,"晏然老實說:"我可以申請復職了。"
他心一震,手上拿著的一杯咖啡晃了晃。"什麼時候?"
晏然模糊以對:"就算是當初所講的三個月,也快到了。"
止羽半天不說話,只是遠遠望向窗外;晏然偷看他的側面,那張英俊的臉龐現在既無奈又苦惱,看得她心疼起來。但氣氛一下變得凝重,她也說不出話來。
這其實本來就是個始終存在的問題,只是不到問題真正來臨的時候,誰都不會去想。
而晏然忽然發覺自己當初要來法國時,考慮得還真不夠透徹,那時她只苦惱著該不該原諒止羽,卻沒想到她要是原諒了止羽,之後又該怎麼辦?當假期結束,兩人會是如何的難分難捨……
愛情為生活帶來了不一樣的樂趣,像是帶來了一道光,可是每一道光都會投射出陰影,而屬於他們的陰影,現在正籠罩著他們。
閉上眼睛,止羽思索著答案,如果……
"你有沒有想過,"止羽忽然轉過頭來,深切地看著她:"留在這裡別走?"
晏然嚇了一跳,本能反應:"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止羽熱切地,半個身子都轉了過來。"你喜歡這裡,也喜歡像我一樣自由自在的生活,為什麼不試試看?"
晏然仔細凝著他。他們兩人對事物的觀念極為相左,卻也產生某種互補,像她這人向來走的是直線,從來不認為還有其它線條的路可走;但在他身上,她看見了人生的無限可能,看到了另一種生活的意義,一顆令人羨慕、自由的心。
但這並不表示她也能做得到。
她已經在他身上嘗試過一次失敗,也曾試過違反愛情守則的下場,雖然他們現在破鏡重圓,她的愛情守則似乎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但關於現實的工作呢?生活呢?難道也都要她放棄原則?這太恐怖了。
她的聲音破碎:"留在這你要我做什麼?而且我在台北還有工作,我怎麼能走?"
"可是在這裡你會有全新的生活!"止羽心中的焦灼逐漸溢於言表,他努力地建構一幅美好的藍圖,企圖說服晏然:"你不是也想過繼續唸書?我也許不算很有錢,但絕對足夠我們兩個生活。"
"但是,你也習慣到世界各國去工作,如果我真的要唸書,我就走不開。"晏然提出反對的理由。
"如果你走不開,我就不離開法國,光靠在國內的固定演出,其實也不少。"
他承諾地、興致勃勃地說,期待著晏然的反應。
晏然的頭愈來愈暈,沒錯,她的眼前似乎也浮起了那麼樣的一個影像,在那個充滿人文氣息的小鎮,不再有工作壓力,不再有都市生活的複雜,這些日子的單純歡樂閒適,全都可以延續下去,美好得有如一場夢……
是了,只像是夢,對晏然來說,她唯一能想像自己生活在這樣的場景,只有在夢裡,不是現實。
晏然的心裡有個很重的聲音,在說:實際一點,晏然,不可能的,沒有固定的工作,以你的個性,絕對不安,你不能接受這樣的生活。
她深吸了一口氣,心跳困難地搖搖頭:"我沒辦法。"
"試試,給自己一個機會,"他強而有力地說。"拋開你那制式的觀念,生活可以有很多模式。我沒有要你變得跟我一模一樣,但你也不必限制自己。"止羽仍然抱著強烈的希望,他的眸子緊鎖住她,用他的感情鎖著她,他的每一個字都緊迫盯人:"而且你有我,我不會讓你過不快樂的生活。"
那麼真誠的邀請,那麼深情的眸子,晏然都要被感動了!她的喉頭哽著,強忍住眼淚,她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因止羽的真情感動而點頭,可是……她還是搖了搖頭。
止羽氣餒了。他的頭垂下去,苦惱地瞪著地,感覺自己的情感一下子陷入完全茫然的狀態。他愛她,可是這太痛苦了,他的愛情,留不住一個他深愛的女人,他要怎樣才能讓她留下來?
"也許……"晏然心疼如絞,她彌補地說著無意義的話。"也許你願意來台北?"
止羽苦笑,他的聲音彷彿離她很遠很遠:"我念完高中之後來到法國,那時候我就決定了以後要留在這裡。"止羽雖然隨性,但他始終有他的固執堅持。
晏然也知道這太不可能,叫他跟她留在台北,對止羽的人生來說,有什麼意義?
晏然被他們之間的問題難倒了,淚珠無預警地滴了下來,她困難地說:
"止羽,無論是誰都想像你一樣,拋開一切任性而為,可是現實層面根本不容許……"
"沒關係,沒關係,"他伸出手臂摟住了她,她無聲的淚珠,她難受的心境,都讓他感同身受而深深心疼。他忍住自己的痛楚,只想好好呵護她。"別多想,還有很多解決辦法的,世上不是只有黑跟白兩種顏色,是不是?還有一段時間,我們慢慢想,會想到好方法的。"
他在安慰她,晏然知道,這只不過是安慰她的話罷了,想到以後兩地相隔的痛苦,魚雁往返與熱線電話能連繫多久的感情?她完全不敢保證。
依偎在他暖暖的懷抱裡,望著自己的手指,晏然忽然模糊地想著,那裡好像欠了一枚戒指……也許他們該瘋狂一點,現在立刻搭飛機去拉斯維加斯結婚……
奇怪,和止羽在一起,她已經拋棄掉許多她的愛情原則了,為什麼總還是有許多觀念,她怎樣也拋不掉?
第十章
時間在歡樂中彷彿過得更快,一轉眼,她的假期就快結束了;一轉眼,她就得去確認機位了。分離的時刻,終於來到他們眼前。
離開法國的那天,晏然是搭早上的班機,她很早就起了床,甚至該說,她其實一夜都沒睡好,幾乎是睜眼看著窗外的天空慢慢慢慢變亮……
她躡手躡腳下床,不想吵醒止羽,她知道,他幾乎快到天亮才睡著,捨不得的離情依依,使他倆都難以入眠。
輕聲換上衣服,梳洗,再將行李最後檢查一遍,打電話叫了計程車。在等計程車的時間,她回到止羽身邊,蹲在床前,她閱讀著他的睡姿──
那寬闊平整的額,垂著幾撮不馴的髮絲;眉梢微揚著,像閃著一個揶揄的微笑:那孤傲的鼻,像大理石雕出來的一樣;還有那寬寬的、性感的唇,她曾經在上面印下無數個吻……
一滴淚滴不預警地從她臉頰滑下,她一驚,連忙抹去了它。
深怕吵醒止羽,她不敢再耽擱,即使再不捨,還是得離去。一狠心,她扭頭耙身,下樓到客廳拖著皮箱,還沒走出門,就聽到身後一連串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