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琉璃碧
車子駛離了停車場,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很久很久都沒人開口。她搖下車窗,天陰了,晚風迎面拂來,冷涼冷涼帶點水氣,還真像她的心情,要哭要哭的。
車子爬上了山路,卻不是回她家的路,她忍不住開口問:
"你要帶我去哪裡?"
"快到了。"他簡短地說。
方向盤在他手上,他要帶她去哪,她也沒辦法阻止,遂閉口不問了。過了幾分鐘,車速慢了下來,最後停在山路邊,熄了火。
止羽逕自下了車,晏然無法,也只得跟下車去,才發現他們正置身山頂。路邊架設了美麗的庭院式路燈,還有木架的平台,踩上平台倚著欄杆,那角度正好把山下的市區盡收眼底,一片閃爍的燈海光點,璀璨的光華連綿不斷,是繁華都市才有的美景。
晏然閉上了眼睛,眼裡竟然還是那美麗的星星點點。她睜開眼,不由得歎口氣,幽幽問: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讓你散散心。"他靠著欄杆,望向遠方的燈火。"到開闊的地方走走,心會變得更大一點,就不會只局限地塞滿了不愉快的事,還能有點空間去裝一些其它的。"
他自有他一套理論,一種屬於他的生活哲學。晏然只覺得奇怪,為什麼他的法子對她總是十分管用?當她望向那無邊無盡的燈海,令人屏息的景致,竟讓她有那種人海遼闊、漫漫無邊,而自己僅僅是渺小一粟的感覺……
頓時,她心中的煩惱似乎就變得比較沒那麼嚴重了,似乎,就比較不需要那麼在意了。
晏然刻意撇過頭不去看他,其實是不想讓他看見她眼裡慢慢泛起的溫柔與感動。
她的視線停留在木台另一邊的一對情侶,同樣倚著欄杆欣賞夜景,年輕的男女一人手上拿著一瓶啤酒,十分暢快的樣子,讓晏然起了念頭。
"我想喝酒。"她輕聲說。
他聽見了,想起剛才路過半山腰的社區有家商店,他微微一笑:
"我去買,你等我。"
她點點頭,車子很快開走了。大約十分鐘過去,他回到她面前,手上多了兩瓶啤酒。
晏然沒伸手去接,還皺了皺眉:"啤酒不算酒吧?我想喝烈酒。"
止羽有些傻眼,但他耐心十足。
"好。"他微笑回答一句,又回車上去了。
車子去又復返,這回他帶來一瓶小瓶的威士忌,夠烈了。
晏然研究著那酒,不,應該是研究著那瓶子,然後茫然抬頭問他:
"沒杯子?"
止羽呆了呆,眼睛瞪大了些。不過晏然的家教是這樣的,一板一眼,當然不能拿起瓶子就直接灌。這樣說起來,是他疏忽了。
"也對。"他還是笑著,又轉身走了。
"喂,"他走到一半,被晏然喊得回過身來,見她指指那瓶酒,噘噘嘴:"再買一瓶這個,這麼小瓶。"
還嫌小瓶?不會吧?
"沒問題。"
他嘴裡還是回答著,再去店裡買了紙杯和另一瓶酒。
那店員在短短半小時內結了他三次帳,都要認識他了。
再回來,這次終於沒問題了。晏然從玻璃紙袋裡取出紙杯,斟了半杯遞給止羽,公平地也同樣斟了半杯給自己。
那半杯純威士忌,沒加冰塊也沒加水,就這樣?
止羽嚥了嚥口水:"你能喝?"
"我從小就陪我爸喝高粱。"晏然說著就先喝了一口,等於拿行動來證明她的話。"我爸說,酒偶爾喝一喝可以,而且一定要在家裡喝,喝醉了躺在床上就睡,不會出醜。"
這不好,他不曉得晏然原來還深藏不露!但他可不是酒國一條龍。
"我得先承認,我的酒量大概比不上你。"
"是嗎?"
晏然似乎並不太在意,她只是自己想喝,止羽能不能喝無所謂。她說著說著,已經把杯裡的酒乾掉了,拿起酒瓶來又斟了半杯。
她的喝法令止羽咋舌,果然是酒國一支花。
喝了幾杯,晏然像是比較放鬆了,她有感而發:
"其實這裡我小時候就來過,那時候還沒有這個檯子,也沒有這些燈。我有個阿姨,之前就住在山腳下,我跟我妹妹、表哥他們,常常騎腳踏車上山來,每次都騎得氣喘吁吁,累個半死。有回騎到斜坡,我妹在我前面,一個不小心她摔了車,害我也摔了,兩個人摔成一團,她的手上腳上都是傷口,但奇怪的是我倒沒事,連個擦傷刮痕都沒有。"
她也不曉得為什麼要跟止羽說這些,但她就是忽然很想說。
"我想我從小就滿幸運的。家庭很正常,沒人吵架離婚,我唸書也念得很順,愛情就算比較無聊一點,也有過幾次短短的,雖然無疾而終,卻沒造成多大的傷室口。"
她對著杯裡的酒笑笑,又把它飲乾了。
"所以我有時候想,我這陣子的倒楣,大概是好運終於用光了吧。而我的噩運,好像是從認識你才開始的。"
"不會吧?"
止羽這句不知是針對她的話,抑或是針對她喝下的酒,他才喝了一口,她已經喝了四杯。
"乾一杯吧。"晏然把杯子朝他舉了舉。"我倒沒有後悔認識你。"
不知是這天受了太多刺激,還是喝了太多的酒,晏然變得多話,而且說的全是平常不敢說的,藏在心底深處的話。
"我還記得那一天,你幫我車子過電的那一次,我早上醒來,打開窗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院子裡的你,陽光、活力,充滿了魅力。我那時以為你是我妹的男朋友,你不曉得我有多羨慕她。後來她告訴我你們只是朋友,那一刻,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止羽呆了呆,這種事,晏然不說,他還真的不知道。
"這一杯,敬你帶給我的午餐。"她不等止羽表示任何意見,已經先喝乾了杯子。"我身邊從來沒出現哪個男人像你這麼細心,會帶午餐給我;也沒有哪個男人像你這麼隨性、自信,可以以你的生活觀改變我。那時候,我真的被你迷住了,我多想像你一樣自在、有活力。"
止羽更無言以對了。他那次帶午餐給她,只是一時興起……
她一段一段,繼續回想,繼續傾訴。她平常清醒時,這些話絕對不可能說得出口,更何況是面對止羽!但她現在什麼也不想管了。
"當我被左睦驥他老婆罵成是第三者,相親又失敗的時候,我真覺得自己要死掉了!但你讓我覺得我並沒有那麼差,只要放寬心,我還是可以燦爛地笑。你給我的那朵向日葵,快凋謝的時候,我把它壓在書底下,現在每回看到那朵乾燥的花,我都還會微笑。"
她把杯子朝他舉了舉:
"這杯,算我謝謝你的那朵花吧。"
止羽瞠眼咋舌,不僅因為她豪氣干雲地一杯接著一杯,也因為那朵他幾乎已經忘記了的向日葵,她卻如此珍重地收藏著。
"這杯是一定要的。"她把杯子舉得高高的,杯裡當然又重新斟上了酒。"謝謝你帶給我一段短暫,卻快樂的日子。你和我心目中的理想情人完全不同,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愛上你,但就是愛上了。我不管我所有的愛情準則,只想跟你在一起,總覺得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什麼也足夠了……"
她微醺薄醉,充滿了感懷,幽幽的語調,輕輕地道:
"我不後悔認識你,但我後悔任由自己愛上你。不過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是真的很快樂。"
止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拿著杯子,像被塑成石像似地呆站在那。晏然的酒後真言,一字一句都令他驚撼。
"咦?你都沒喝?"晏然陡地發現她還有個酒友,而她好像不曾替她的酒友加斟過酒。
"我喝,我喝。"
他杯裡的威士忌還有差不多整半杯,但晏然說了這麼多,又喝了這麼多,他不喝一點,實在不行。他沒多加思考,把剩下的酒全灌進肚了。
純醇的烈酒,沒有任何稀釋,當下一股火苗從他的胃反竄上來,他的喉嚨像起火了似的,然而晏然卻一個人喝掉了一瓶……
所以當晏然微撐著頭,噫語似地道:"頭好暈啊……"他完全不覺得意外,不昏才怪。
"你別喝了吧。"他把酒瓶的瓶蓋蓋上,試著拿走晏然手上的酒杯。
"不要。"晏然握著酒杯,像保護一個重要東西似的,不給他。
"乖乖,給我。"
他輕輕拍了拍她紅紅的臉,又揉了揉她的頭髮,那哄寵的聲音,是晏然最想念的,她作夢也忘不掉。
一個悸動,她的眼眶紅了,任由他取走杯子,還不由自主地倚進他的懷裡,幽然低訴:
"我喜歡你揉我的頭髮;我喜歡你抱著我;我喜歡你親我的時候……"
她說不下去了,只是把頭埋在他的胸膛裡,手環住他的腰,好緊好緊地抱著他,好像想把自己融在他身上,又好像怕一鬆手,他就不見了似的。
他的心裡漫上一股莫名的感動,他從來不知道,她是這麼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