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梅文
「孩子……」洪金妮大聲哭了起來。
許仲齊只能抱著她,拍拍她,現在對她說什麼都沒用,因為她根本聽不進去,只能靠她自己想通了。
「都是她害的!」哭到沒力的洪金妮終於想到兇手。「楊芬琳!我要找她報仇!要她還我孩子的命來!」
「你說什麼?」許仲齊搞不懂她怎麼會突然怪起楊芬琳來?
「我要報警,我要讓她知道痛苦的滋味!」洪金妮恨恨地說。
「金妮,你理智一點,雖然她破壞你的幸福是她不對,但你也不能把這筆帳算在她頭上啊!」
許仲齊不知前因後果,以為她因為喪子之痛而怪罪楊芬琳,只好按鈴叫人來替她注射鎮定劑。
「都是她害的……」昏迷前,洪金妮還是不斷地喃喃自語著。
許仲齊一直陪她到入睡才走,交代看護只要她一醒來就打電話給他。他沒告訴任何人洪金妮流產的消息,連陶樂絲也瞞住,只說洪金妮臨時想回老家散心。他不想讓老人家擔心,也等洪金妮自己能接受這個打擊之後再說了。
回家梳洗一番之後,拎著補品回來的許仲齊,在病房外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正鬼鬼祟祟偷看護理站的住院名單。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楊芬琳。
「嗨,你也來探病啊?」
本來想視而不見的,因為看到她就討厭,但回頭想想,跟她其實也沒有直接的衝突,許仲齊也就大方跟她打了聲招呼。
沒想到楊芬琳的反應像是見到鬼似的,嚇得尖叫起來。
她的大反應讓許仲齊愣住了。「你沒事吧?」
「對不起!不是我害的,你不要告我,這真的是意外,不關我的事啊!」楊芬琳邊尖叫邊逃走。
看著關上的電梯門,許仲齊有點不明白,但又覺得奇怪,好像有些關聯就快要連上似的。只是楊芬琳挺個大肚子,動作還能那麼迅速,真的可以參加孕婦奧林匹克了……
等等!孕婦?
忽然間靈光一閃,許仲齊這才想通,把洪金妮的指控跟楊芬琳的驚慌聯想在一起,楊芬琳的表現擺明了就是做賊心虛嘛!
難道金妮的流產跟她有關係嗎?
許仲齊打算好好查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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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過來之後,洪金妮覺得好空虛。
她的人生、她的世界、她的未來都是一片空白,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茫然的感覺充滿著她的胸臆,腦海裡全是棉花,沒有任何著力點,只有隱隱作痛的小腹提醒她,她又是一個人了。
其實她並不喜歡小孩,也知道這個孩子生下來不見得會讓她快樂,但她卻不想就這樣失去他,那不是她希望的結局。
記憶裡,孩子的心跳還在搏動著,還在那裡努力著,希望能在她的身體裡成長,能被生出來,可是現在……
什麼都沒有了。
她沒來得及挽救他的生命,沒有辦法親手擁抱他,更沒有機會看他長大成人,他就這樣離開她了。
閉上眼,洪金妮好想哭,但是她卻流不出半滴淚來。
她看著手上的點滴,一滴一滴的滴進血管裡面,好可笑,為什麼只有她活下來?為什麼不能救救她的孩子呢?那她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她慢慢地坐起身,看著繞在手上一圈又一圈的點滴線,她一把抓起來,看到血紅色的液體倒流回點滴線裡,一種痛苦的快感讓她苦笑了起來。
血液逆流的感覺很痛,但是比起失去孩子的痛苦又算得了什麼呢?不能為自己的孩子報仇,那她又還能做些什麼?
活著,好累好累啊……
「你在做什麼?」許仲齊嚇了一跳,才離開她一下子,沒想到她把點滴全拔掉了,滿手是血的坐在床上發呆。他順手按了叫人鈴,請護士過來處理。
「我想死。」洪金妮悶悶地說。
「說什麼傻話!」許仲齊把她的手舉高,不讓血液繼續逆流。
「我不知道我還活著做什麼……」洪金妮甩開他的手,萬念俱灰地說。「讓我死了吧,我好累好累啊。」
不理會她的掙扎,許仲齊配合醫生的指示壓住她,讓護士替她打了鎮定劑,才讓她安靜下來。
就算昏過去,洪金妮還是不斷地喃喃自語:「死……」
握著她沾滿血跡的手,許仲齊的心也跟著糾痛不已。
「為什麼要這樣作賤自己呢?你還有我啊……」
可惜他的告白,昏迷的洪金妮是聽不見的。
經過這陣子的相處,他知道以前喜歡她的感覺又回來了,只是礙於她的身份,就算再有感覺也只能藏在心裡;但是現在她已經單身了,他是不是應該再跟她表白呢?
可是以她現在的狀況,不知道會不會答應接受他的感情?
許仲齊也很猶豫,只能看著蒼白的她,沉沉地歎息。
現在,也只有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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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金妮之前痛苦到想自殺,結果被勸下來,就一直靠著鎮定劑壓抑情緒跟肉體,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在藥物的控制下,兩天之後,她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但是她知道,她的心死了。她原本捧在手心的東西已經消失了,就算她哭她笑她流淚也喚不回那個小生命了。
眼前仍然有著小生命的影像,但是她的身體裡再沒有第二個心跳了。
沒有了。
門輕輕打開,又輕輕地關上了,但洪金妮一點也不關心,因為她已經沒什麼值得保護了,她的生命已經被狠狠地劃破,再也不可能完整了。
來人是許仲齊,也只有他知道她流產的消息。
「金妮,好一點沒?」許仲齊跟看護換班,讓她去吃飯休息。
這兩天以來,洪金妮的反應都是這樣鈍鈍的,比起手術完之後的激動,鬧到要自殺,現在的她彷彿變成一攤死水般,悶在那裡不動,連下床都不肯,像植物人一般,連吃飯如廁都靠著別人幫忙。
她就只是躺著,像活死人一樣。
「金妮?」
許仲齊心疼地看著她,知道她是在自我懲罰,希望藉由這種方式來減輕自己內心的罪惡感。
「你聽得見我說什麼嗎?」
見她還是沒反應,許仲齊握住她的手:
「你這樣當活死人能夠挽回什麼嗎?不過是讓愛你的人痛心,恨你的人開心罷了!」
聽到這句話,洪金妮震了一下。
「你想爛在這裡,我不反對。命是你的,身體是你的,你想怎麼做是你的自由,你要用一輩子去悼念也無所謂,但是這樣的陪葬值得嗎?」
許仲齊的話很尖銳,狠狠刺痛了洪金妮。
洪金妮忍不住尖叫,揮開他的手:「走!走!你出去!」
「終於肯開口了,是不?」有反應總比沒有好,許仲齊繼續扮黑臉:「要我走可以,除非我看見你站起來,否則我會一直在這裡。」
「我拜託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洪金妮不想哭,卻淚流滿面。
「不可以。」許仲齊拿出手帕,輕輕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我不可以不管你。」
「為什麼?」洪金妮哽咽地問。
「因為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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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金妮站在窗前。
「怎麼起床了?不多躺一會兒?」剛下班就來報到的許仲齊,看她穿著單薄的睡衣,連忙替她披上外套。「小心感冒。」
「謝謝。」洪金妮這時才收回視線,回到他充滿關切的臉上。「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快點下床走動,怎麼現在又要我多躺了?」
「那是激你的話,別當真。」許仲齊連忙道。
「是嗎?」洪金妮苦笑,依言回到床邊坐下。
自從那天在醫院的告白之後,她一直沒有勇氣再問他。要不是那天正好醫生巡房,打破兩人的僵局,她也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之後他就沒有再多說什麼了,彷彿那天他沒有跟她告白過,雖然兩人的關係沒變,感覺卻變得曖昧起來。
「對了,醫生說我的復原情形很好,隨時可以出院了。」洪金妮說。
「是嗎?還是留下來多觀察兩天比較保險。」許仲齊還是不放心。
「謝謝你,我真的沒事了。」洪金妮不想再留在醫院這個傷心地。
「好吧。」許仲齊也不勉強,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又問道:「對了,有件事我想問你。」
「什麼事?」洪金妮看他問得很認真,不知道是什麼事那麼嚴重。
「你這回出事跟楊芬琳有關嗎?」許仲齊問出他心底的疑惑。
「就算是,也不重要了。」洪金妮苦笑,不想再追究了。
聽到她的答案,許仲齊心裡已經有數。「你為什麼要袒護她?」
「我不是袒護她,而是我不想再跟她有任何干係了,我連聽到這個名字都感到討厭。」
看許仲齊還是不善罷甘休,洪金妮歎了口氣:
「你希望我去找她算帳?讓她也像我一樣痛苦?還是要她也流產來賠我孩子的一條命?不了,我沒那麼無聊,更沒那麼殘忍,更不想像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