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樂心
顧惟軍沒回頭也沒答腔。他站在窗邊,只在勁瘦腰際隨便圍紮著一條大浴巾,面對著窗外台北悶鬱的秋日夜空,靜靜抽著煙。
吞雲吐霧之際,背後電視不斷傳來嘩啦啦的噪音,他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Iris專注看著電視,偶爾還爆出幾聲不滿意的尖叫批評:「這台都亂講!亂講啦!才不是這樣!明明是那些人先挑釁的嘛!」丟下遙控器,她隨便披件浴袍,奔過來顧惟軍身後,玉臂從後面纏住他的腰:「你怎麼不看?講得好過份喔。」
顧惟軍還是沒回頭,繼續抽他的煙。
「我們組長跟主任啊,昨天也找我去談話了。」Iris把臉蛋貼在他堅硬背後,講著講著,一面自己咯咯笑:「我跟他們說,我跟你早就分手了,他們打死都不信呢!不過信不信又怎樣,反正我就是升主播了。哈哈!感謝你!」
Iris能在競爭激烈、爭奇鬥艷的電視台記者圈裡被拔擢,還真的要感謝這一年來她與顧惟軍偶爾傳出的緋聞。她所屬的電視台本來就以綜藝化為指導原則,新聞主播愈像藝人,就愈有長官緣。
顧惟軍不痛不癢的態度讓她大著膽子製造過幾次新聞,果然,成效宏大,她在年中就被調去播晨間的新聞,上主播台那天還興奮得打電話給顧惟軍,謝他的大方與合作。
兩人就這樣又莫名其妙回頭走在一起。不過,現在除了親密關係之外,兩人可以說什麼都不是。顧惟軍絕不主動,但也不拒絕,好像什麼都無所謂似的。
Iris也不管,反正她要的東西都得到了,利用他的名氣,享受兩人間激烈盡興的歡愛,其它的--像他的心,她非常有自知之明,不必要求那麼多,反正不會是自己的。
此刻,她緊摟著他的腰,臉頰撒嬌地磨蹭肌肉強硬優美的背,貪戀他純陽剛的氣息,溫聲呢喃:「你不冷嗎?上床來嘛。」
「我該走了。」因抽煙而沙啞的嗓音懶懶說。也不是冷淡,就是一點情緒都沒有,好像沒多久前,兩人的糾纏與廝磨都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
「好吧!」Iris也乾脆,她響亮地吻了一下那依然令她留戀的背肌,很爽快地說:「不過你出去自己小心點。開車也別開太快,如果又被攔下來開單,要馬上打電話告訴我喔!新聞給我!」
顧惟軍略回首,已經長出淡淡鬍渣更添粗獷男人味的臉龐,有著嘲諷淡笑:「你能想到的,就是這些嗎?」
Iris不依地噘嘴抗議:「難道你就比我好嗎?你根本連想都沒有想到我吧!」
顧惟軍又轉回去看著窗外,沒有多說。
不用很敏銳的人都感覺得出來,顧惟軍根本心不在焉。他不開朗,原因卻不明,不過,絕對不是為了她,Iris自己很明白。
像他這樣要什麼就有什麼的人物,到底還在不滿什麼呢?his觀察著他幾近自虐的放肆行為,從飆車,到抽煙,到練球……不管以前到底是壓抑還是隱藏,至少現在,顧惟軍簡直像猛虎出柙一樣,完全把規範或限制視若無物,甚至隱隱還有要挑戰極限的毀滅性。
她很確定以前的顧惟軍不是這樣的。
不過老實說,她並不關心。畢竟,早在去年,顧惟軍跟她就分手了呀。還是他甩她呢。
「我們下次何時再見面?」看著他整理好自己準備離去,Iris隨口問。
「不知道。」依然是涼涼的回答。
「你從來都不找我,真大牌。」Iris還是咯咯笑,不是很認真地嬌嗔:「你是個大爛人!」
「這我知道。」
下了樓,戴上全罩式安全帽遮去面目,一身黑衣的跨上重型機車,揚長而去。油門愈加愈快,冷風不斷。北台灣的秋天深夜,開始有了寒意。
再快一點……再快……
震耳的引擎聲響在寂靜的街道,迎面而來的風又強又勁,甚至夾帶了一點雨絲。在涼冷又潮濕的夜裡,他的右膝又開始隱隱作痛。
咬著牙,他毫不考慮地繼續打檔加油門。就像他在練球時,跑壘可以跑到同練的隊友都叫苦連天,自己膝蓋開始作怪,他還是繼續。揮棒揮到負責喂球的投手都開始甩臂皺眉要求休息,他還是像鐵打似的毫不在意。
他已經很久沒有痛的感覺了。
所以自虐似的做出一些瘋狂的事情。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不贊同的批判眼光和話語。不是看不出來教練們的譴責眼光。
他只是想知道,另一個人,像拿一把利刀把他的心活生生剜出來的那個人,當她看到他這樣作賤自己,有沒有一點疼痛的感覺?
他已經沒有感覺。因為他的心已經被她挖掉了。
把血淋淋的心捧在手上玩弄,這樣,很有趣嗎?
春去秋來,花謝花開,他彷彿在密閉的空間裡狂吼,吼到喉嚨出血,聲嘶力竭了,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於是他漸漸地麻木了。對於痛,對於那個人的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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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其實沒有顧惟軍想像的那麼無動於衷。
東方才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黎樺就起床了。小小的公寓裡,她披上外衣抵禦已經深秋的清晨低溫,梳洗完畢,拿著一條厚毛巾出了浴室,走向冰箱。
打開冷凍庫,找到原本是用來冰敷傷處的冰袋,用毛巾包妥,然後,按在自己的眉骨。
冰涼的感受舒緩了雙眼的腫痛。一雙鳳眼在冰袋下緊閉,她攤坐在沙發上,默默等待著消腫。
耳際,似乎還殘留著剛剛夢境中的呼喚……
「小樺……」
那低沉而性感的嗓音,如此溫柔地喚著。讓她從心底開始顫抖。
醒來後,她只覺得心口破了個大洞,疼痛不是不能忍耐,不過她幾乎窒息,只能抱膝蜷縮著,不斷深呼吸,以平息那磨人的思念與痛悔。
夜半時分無法抑遏的哭泣已經成為習慣。她若腫著眼睛出現在眾人面前,總是引來一陣陣關切的詢問。
剛回台灣時,高致勤甚至開玩笑說過:「阿樺你在日本是不是偷偷去打類固醇,臉都腫腫的。」
她只是被思念的痛苦折磨,睡不好,吃不下,還要戴起冷漠的面具與堅硬的盔甲,以防自己被擊潰。
思念他的熱情,他的嗓音,他的吻,他的擁抱,他毫不客氣的侵佔,他擁著她安撫輕哄的纏綿。
一直告訴自己,逃開是對的,是好的,卻在夜深人靜時,一次又一次地懊悔,一次又一次讓眼淚伴著自己入睡。
反正不是現在,也是以後……
長痛不如短痛,拖愈久,愈投入之後,就愈難過……
而天一亮,她又變回那個倔強冷面的男人婆,百毒不侵,無動於衷。別人的詢問與好奇,都不能困擾她。
她以不變應萬變,關於顧惟軍的事情,保持不看不聽不評論的三不原則,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在碰了N鼻子灰之後,摸摸鼻子認輸,不再多問。
可是……
悠悠歎了口氣,移開冰袋,眨眨已經冰得?痛的雙眼,她望著小窗外已經漸漸亮起的天色。
怎麼辦呢?以前每次遇到要跟顧惟軍他們比賽,她就會自動避開的。何況他們D隊的總教練有點迷信,不太愛讓她一個女生在比賽進行中進入休息室,所以她不是在外面巴士上跟司機一起看歌廳秀錄影帶,就是在附近閒逛,有時甚至根本不用去球場,全部交給葉老師就可以。
可是,總冠軍戰這麼重要的比賽……
還在冥想,電話突然響了。雖然調低了音量,還是把她嚇了一跳。
「阿樺,今天要不要去跑?」感冒還沒完全好的高致勤,用濃濃鼻音,略為沙啞的嗓音問。
「你感冒還沒好,要去嗎?」她收拾起混亂的心情,用力睜大眼睛,準備迎接新的一天。
「要啊。」一向律己極嚴的高致勤打個呵欠,懶懶說。
換了運動衣褲下樓,高致勤已經在做暖身了。她跟高致勤住在同一棟公寓,一個住三樓,一個住七樓,這房子還是高致勤幫忙找的。兩人早晨總是相約去跑步,到附近的河邊,沿著河堤跑,當作一天的開始。
「叔誼說要做鬆餅當早餐,叫你等一下來一起吃。」高致勤看她出現,很熟絡地說,隨即又仔細觀察她一下:「你的眼睛……」
「別問。」兩人默契已經很好,黎樺只是簡單這樣說。
「阿樺,我總覺得,你……」高致勤一向不太愛管這樣的閒事,不過枕邊人一直在他耳邊叮嚀不休,要多幫幫黎樺……
「我剛不是說別問嗎?」黎樺冷著臉開始作簡單的伸展熱身。「又是叔誼要你來跟我講什麼?你明明不關心這種事情的。」
「別這麼說,講得我很冷血的樣子。」高致勤笑嘻嘻:「不過你猜對了,叔誼確實一直在囉嗦,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最崇拜你了。想當初,她還是為了要看你才跑來看球賽的!真是令我們顏面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