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應非
「你看,風景多好!」她笑咪咪的招呼易軻坐下,知道自己只要一笑,易軻就會沒轍。
「往下看可以欣賞魏叔巧奪天工的花園美景,遠眺呢……」她煞有其事的瞇起眼努力往遠處梭巡,「你看!那不是金茂大樓嗎?多好的美景,清風徐來,鳥語花香,搞不好還可以這樣賴個午覺!」
面對靖藍一廂情願的浪漫,易軻的響應是一個悶哼,躺在躺椅上的他,只覺得陽光刺眼得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是喔……」易軻語氣懶散的潑她冷水,「等夏天妳就知道,上海也是有名的火爐,到時候不知道妳會被陽光烤焦,還是被熱風吹熟?」
「真沒意思……」靖藍賞他兩個白眼,只可惜易軻閉著眼沒看見。「好啦!搬好了回去睡回籠覺啦!省得睡眠不足,火氣太大,拿我當出氣筒!」
真是敗給她了!易軻暗歎,瞇著眼打量一臉興致勃勃的靖藍,只見她踅回屋內拿了一本古本《紅樓夢》出來,自在又悠遊的看了起來。
見不得她那麼愜意、完全不理會他的模樣,易軻一手抽走書,不管她的抗議,霸道的命令,「我不睡了,去弄早餐給我吃。」
靖藍眨眨大眼睛,一臉狐疑,「真的不睡了嗎?」
「不睡了……」他故作生氣的瞪了靖藍一眼,「寶姨還躺在醫院裡,我怕有人又不安分,把腳又摔斷了,給我找麻煩!」
☆
易軻吃早餐的時候,靖藍還是捧著書坐在餐桌邊陪他。她看得很專心、很仔細,絕對不是隨便敷衍、打發時間。
從前的靖藍不是不看書,但是除了大量的流行雜誌,她的閱讀層面僅止於現代派的散文或言情小說,像這一類古典小說從來也沒見她翻過。
「妳喜歡看《紅樓夢》?」易軻吃一口煎蛋,慢條斯理的問。今天她總算沒把蛋給煎焦了!
「喜歡啊!我前後總共看了三遍;不過在台灣看的是另一個版本,也就是薛寶釵懷孕,然後賈寶玉考上科舉出家的那個版本。」
看了三遍?易軻的眉頭微皺,他不記得靖藍曾提過關於《紅樓夢》的事。
「那妳喜歡哪個故事?」
靖藍從書頁中抬起頭,笑一笑,喝口果汁,很認真的說:「我還是比較喜歡那個故事,這個版本太沉重、太悲涼,好像賈寶玉是因為窮困潦倒才被逼得大徹大悟,不得不去出家的感覺,不夠--」
「慷慨壯烈?」易軻替她接下去,看見靖藍心有慼慼焉的點頭。「除了《紅樓夢》,妳還看什麼其它的古典文學嗎?」
「很多啊……」她又埋首書中,流暢的回答,「《西遊記》啊、《三國演義》啊、《濟公》啊、甚至……《金瓶梅》,差不多那些都看了,唯一沒看的是《水滸傳》。」
「為什麼?」易軻感興趣的問。
「梁山泊一百零八條好漢應該改成一百零八條沙豬。」
易軻大笑起來。她看書的確看得很有見解。
笑完之後,他的心就冷了,冷得讓他缺乏睡眠的腦細胞瞬間被凍醒。
從前的靖藍,關於名牌、關於品味,她如數家珍頭頭是道;但絕不可能和她談起讀書心得,她沒這方面的深度。
他放下刀叉,喝口果汁,不動聲色的改變話題,「前兩天我的秘書接到一個叫薛曜芳的人打的電話,說是要找妳,妳認得她嗎?」
「藥方?西藥方還是中藥方?」她自顧自的笑了起來,兩眼仍然盯著書。「這是個笑話,曜芳是我同學啊!她也是『藍色的眼淚』的設計師。」
她記得?易軻驚愕的瞪視靖藍。所以根本就沒有另一個靈魂,否則怎麼可能會如此順口就說出薛曜芳的身份?
也許是察覺到易軻怪異的眼神,靖藍終於從書頁中抬頭,不解的凝視易軻,「怎麼啦?一臉看到鬼的樣子?」
「妳還記得什麼?」易軻的聲音明顯有點不自然,「關於薛曜芳,或關於妳自己?」
靖藍托著腮,眼眸清朗的與他相對,過了半晌,她才微微一笑,淡淡的說:「突然被問起來,回得很順口,認真去想,卻一丁點印象也沒有!也許以後,得多幾個這種突如其來的問題才是。」
她站起身,收走易軻面前的空盤,站在水槽前,眼淚卻莫名的往下掉。
雖然靖藍背對著他,易軻卻清楚的感覺到她在哭。這是車禍之後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掉淚……他的心驀然緊縮,不假思索站起來,從身後環住她的腰。
「對不起,我並不是在試探妳……」他歉疚的說:「我承諾過把妳當成不同的人來對待,是我失言了!」
聽到這一番話,靖藍的情緒反而變得更激動,「問題是……我並不是一個不同的人啊!我有蘇靖藍的外貌,我記得一些無關緊要的片段……你叫我怎麼把自己切割開來,完全不理會過去?」
原來她並不是完全不在意,嬉笑樂觀的外表不過是在面對攻擊時的防禦;內心深處的靖藍,仍然為過去那個醜惡的自己背負罪惡。
在潛意識裡逃避,這是她失去記憶的主因嗎?
易軻將她轉過來,緊緊的抱在懷裡。「別去想!忘了就忘了,我喜歡妳現在的樣子;只要妳回來我身邊,過去的一切,就讓它隨著妳的記憶消失……」
「可是我能一輩子關在這屋子裡嗎?」靖藍淒淒泣訴,「等我走出去,我要怎麼面對那些嘲弄的、鄙視的、憎惡的……諸如此類的言語還有目光?我不認識的人都比我自己還要瞭解我所做過的壞事--」
「那我們就離開這裡!」易軻打斷靖藍的話,堅定果決的說:「等我把上海的事情安排好,我們可以計畫一次長遠的旅行。北京、蒙古、新疆、俄羅斯……甚至歐洲、美洲,天地之大,我們又何必局限在上海呢?」
如果……易軻在心裡默想。如果到時妳還是現在的妳,我甚至可以撤出上海,重新為妳打造兩人的新天地。
靖藍淚眼盈盈的凝視著易軻。
這是怎樣的一個男人?外表剛峻冷戾,讓人望而生畏,可是他卻有一顆無限包容、深情的心;如此深愛自己的男人,當初自己為什麼會一再殘忍的去傷害他呢?
抵著溫暖寬厚的胸膛,她覺得所有的不安、恐懼、茫然,一點一點逝去;不管外面驟雨狂風,這個男人都會為她遮去所有襲擊而來的傷害……
捨棄從前,失憶後的的她,好像也可以用現在這個腦袋,再度愛上這個男人。
柔軟的身軀,熟悉的馨香,久違的慾望開始蠢蠢欲動……懷中的靖藍眼淚已經停止,小手不知何時爬上他的腰,安靜而柔順的棲息。
以私心而論,易軻一點也不希望靖藍回復記憶。
那些叫囂爭吵的不堪、夜夜笙歌的墮落、還有……不知凡幾的出軌,易軻希望她一樣都別想起。
他輕撫柔軟的長髮,努力的和慾望拔河。不……再等等吧!
等靖藍再平靜一些,等自己的心理障礙再清除一些……不急,他們有長長久久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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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某些有意進軍上海的投資者而言,易軻這個名字如雷貫耳,熟悉內幕的人都知道,只要有辦法拉到易軻這個金主,就代表日後的一帆風順。
當然要獲得易軻的青睞也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有一整組來自世界各地的菁英團隊為他分析各種訊息,黑白兩道關係良好,隨隨便便的投資案還上不了他的眼。
但對更多的人來說,易軻根本冷漠不可親近。他不賭不酒、不好女色,各種俱樂部、三溫暖、高爾夫球場……等等,商界人土常出現的地方,從來不見他的蹤影。事實上,這個人的行事低調到讓人想一睹廬山真面目都很難。
所以當他出現在某個社交場合時,不是代表主人跟他的交情深厚,就是身份背景讓他無法拒絕--比如上海市長的餐會。
找他出席的原因很簡單,就是拿他當作活動銀行,來誘騙一些盲目又野心勃勃的投資客。
對易軻而言,參加這一類活動除了浪費時間,實在找不到任何益處!要從他口袋掏錢並不難,只要準備好完整的企畫書送到公司去就得了,在這裡說得口沫橫飛都是枉然。
這個晚上他第一百次看表了。十點過五分,不曉得靖藍睡了嗎?
這是失憶後她第一次單獨在家,雖然她一再笑著保證沒問題,可是易軻一顆心就是懸念不下。
是因為不信任吧!他想。經過那麼多次的背叛,實在很難修補心中那塊破損的猜疑……
他很想打電話給她,但家裡唯一的電話在他上鎖的辦公室裡。靖藍的手機車禍後就被他收起來了,寶姨和魏叔還在醫院……
不管了!他要走了,反正他的任務已了,這個晚上他浪費夠多的時間在無謂的交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