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決明
她再醒來時,房間裡只剩下她一人。
她髮絲凌亂,整個人呈大字形癱在床鋪中央,骨碌碌的眼珠將一屋子擺設瞧了好些回,像在熟悉環境一樣,也在尋找著那個斯文男人的身影。
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刻意尋找他,像是一種習慣,一種……上了癮的習慣。
這裡是很陌生的環境,照理來說,應該會讓她不安地豎起全身防衛,可是她現在完全沒有這些念頭,只想繼續賴床幾分鐘,吐納著令人放鬆心情的氛圍——房裡,有他身上的味道。
餐風露宿好幾天,一直到此刻,她才嘗到了「逃離」的踏實感,覺得這種感覺……很甜,也開始覺得當初拚死拚活地逃離是對的、是有價值的,即使只差那麼一點,她可能就要被炸斷一隻手臂;即使逃到了外頭,所要面臨的是茫然未知的環境,只要能換得現在平平靜靜躺在一張大床上,沒有任何恐懼及害怕,就這樣呆呆看著眼前一切,腦子裡什麼也不用思考,完全放鬆長期以來繃得死緊的神經,對她而言,就是一種幸福了。
「喵!」
被窩外傳來貓叫,聽在她耳裡卻是另一種語言——喂!
很嗆的開場白。
她很勉強地從枕頭上抬起腦袋,媚眼如絲地覷向微啟的房門口,只見一隻通體雪白的貓兒高抬著下顎,綠澄澄的貓眼像兩顆上好的寶石,盈滿傲視群倫的驕芒,踩著高貴的步伐朝她緩緩走來。
那是只美麗的長毛波斯,而她也見過它,它就是被那男人摸著摸著就一臉淫蕩的賤貓。
綿長的鳴叫,像是正訴說著什麼長篇大論,它跳上了床,高高地站在棉被頂端,用王者專用的角度俯瞰她。
「下去。」她甫睡醒的嗓音帶著幾分傭懶韻味。
「喵。」它從鼻孔哼氣。
「再囉唆就別怪我動手。」被窩下的纖手掄了又鬆,鬆了又掄,每重複一回,五根指頭的指甲就更銳利一分。
長毛波斯貓雖然被她一雙利眸瞪得心底發毛,有些孬種的想轉身逃跑,但一想到它上來的目的,說什麼也不容許自己那麼軟腳!
「喵喵——」又是一長串的貓語。
它一早就聽到主人對著滿屋子的畜生說,二樓有位「女王」,等她睡醒再介紹給大家認識,聽得它向來高傲的自尊心越來越不滿。女王?這個名詞分明是來和它作對的!
它是「都督」耶,現在全診所裡的貓狗鼠兔全都是它腳下的嘍囉,有誰的「位階」敢比它高?偏偏現在來了一個「女王」!教它的面子要擱哪裡?!
它的貓格不容被人如此侮辱,所以它才上樓來觀察那個被主人讚美到發光發亮的女王是什麼狠角色,現在看來不過是個長得漂亮些的女——
驀然,光裸的纖臂從被窩裡探出,不顧被單下滑時所暴露出來的無邊春色,一把揪起站在她身上放肆的賤貓,準備將它揉成貓球再丟出房門。
貓語中交雜著女嗓的輕斥,貓叫很淒厲,她的語氣卻很不屑。
「喵喵喵!」無禮的人,幹什麼幹什麼幹什麼,我是堂堂都督——
「嘟嘟?嘟嘟有什麼了不起?!一隻貓叫嘟嘟很驕傲嗎?叫嘟嘟就可以不知死活地擾人清夢嗎?!」她的起床氣可是很大的!而且她餓了,不介意今天的早餐是肥貓肉!
「喵——」你沒讀書呀?!此都督非彼嘟嘟——
「管你什麼嘟和什麼嘟的,我警告過你了,是你自己送上門找死,我不會跟你客氣的!」還敢回嘴,嫌死法太輕鬆了是吧?哼哼。她爪子一亮!
「喵喵?!喵喵喵——」哪有人爪子這麼利的?!犯規!
都督想逃,再也顧不得自己原先上來「嗆聲」的用意,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女王陛下動手教訓人了。
或許是都督響徹雲霄的號叫聲讓人無法置若罔聞,身在一樓的孟恩愷上到二樓一探究竟,房門沒有關攏,讓人清楚看到此時房裡上演的……不知是動物廝殺戰抑或某種詭異至極的A片情節。
廝殺戰——床上一人一貓扭打成一團,貓爪亮晃晃的,人爪也毫不遜色,你一掌我一掌,各自身上都留下了細長的血痕,現在是她略佔上風,正一巴掌一巴掌招呼在都督的貓臉上。
至於A片情節……床鋪上的一人一貓都算裸裎著身子,都督披著一身雪白毛皮,雖然被抓扯下來不少綹,但好歹重要部位還是遮掩得穩穩當當,但是另一方……晨光透過白色蕾絲窗簾滑進房內,為屋裡帶來了明亮,這種明亮有別於日光燈的刺眼,是淡淡的、柔柔的光暈,有著一絲朦朧,在白玉般的嬌軀上交織出明與暗的對比,半掩半現的春色引人遐思。
她身上唯一有遮掩的地方,只有他趁她睡熟時,二度替她包紮上繃帶的纖臂,不過遮了那一小塊肉,好像也沒什麼作用。
貓臉被甩向門口方向的都督發現了主子在門外見死不救,唇邊還掛著輕笑欣賞它被女王施暴,它嗚咽一聲,掙扎好久才從她爪下逃出生天,奔向主人的懷抱尋求保護。
可憐的都督並不知道方才差點扯光它一身貓毛的女人,就是這些天老是溜進診所來進食的大獵豹,否則它就算有天大的貓膽也絕對不敢近她的身——尤其它曾親眼目睹獵豹咬斷鸚鵡的喉嚨、扯開天竺鼠的身首、拉出兔子的腸子
「還敢告狀?!」她冷聲一哼,那只臭貓撲進他懷裡時的委屈咕噥可沒逃過她敏銳的聽覺,看來它是欠人家再痛扁一頓!
見她大步走來,都督是驚嚇,孟恩愷則是驚訝。
他避開她伸手逮貓的動作,順勢背對她,不在視覺上佔她便宜。
「你先把衣服穿上,這樣會著涼的。」他指了指床頭櫃上早已替她準備好的衣物。
「我不覺得冷。」現在教訓死貓比較重要。
「先把衣服穿上!」這回孟恩愷的語氣加重,不容她反駁。難道她完全不顧忌他是個男人嗎?在一個男人面前裸露身軀不覺得不自在嗎?雖然昨夜他該看的沒看多少,不該看的也沒什麼看到,可是一具穠纖合度的嬌軀飛撲而來,對他的刺激也太大了。
「這麼凶做什麼?我時常這樣呀!」她在「那個地方」時,通常都是裸著身子,雖然還披了一層毛,不過也算一絲不掛。
「喵喵——」羞羞臉,不要臉,沒穿衣服亂亂跑!
「想死就再說一次。」她瞇眼,蓄勢待發地準備撲向它,這次她可不會只抓花它的臉,她會像對待前幾天那些「食物」一樣,一口咬斷它的咽喉!
「喵——」縮回主人懷裡抖抖抖。
窩囊。她不屑地哼了聲。
「穿好後再去洗把臉,下來一塊吃早餐。」孟恩愷不清楚她所謂的「時常」是指她時常裸睡,或是時常在男人面前裸身……
雖然他一點也不驚訝女王將男人踩在腳底下狂笑的想像圖,就算渾身不著寸縷也無損她的尊貴及傲氣,她是個適合揮舞皮鞭的人,只不過有時她的舉動卻又讓人不得不承認她的稚氣。
一聽到「吃」,她雙眼都亮了起來,原先還存在的惺忪慵懶瞬間煙消雲散,垂涎的表情很是可愛。
「好好好,吃早餐!」她真的餓了。
小公主般單純無邪的動作由女王做來真是不倫不類,女王不該興奮歡呼,她該冷艷地補上一句「我要吃魚翅熊掌燕窩松茸」,而不是像個開心的小女孩,雖然這副模樣的她也是美得驚人……
她輕快地跳到床頭櫃旁邊著裝,只留下孟恩愷和都督相看兩瞪眼,他頓了下,隨即抱著它下樓。
「喵。」她剛才抓傷我,你都沒罵她,偏心!我們抓傷人就會換來你的教訓,你不公平。都督埋怨著。
「她真的像我告訴你們的那樣,對不對?一個女王。」孟恩愷聽不懂貓語,卻也習慣和貓對話。
「喵。」她是個暴君。它不認為女王這兩個字足以形容她的凶狠,嗚,它臉上一定都是爪痕,破相了啦……
「我相信你們會處得很好,她好像聽得懂你們說話。」畢竟都是貓科,說不定只有口音不太相同,就像他們台灣人,有些說國語、有些說台語、有些說客家話,還有些說原住民語言。
「喵。」處得好?是呀,下輩子。
「你也這麼認為嗎?都督。」
「喵。」我的臉好痛,帶我去擦藥好不好?
「她比較害羞,你是這裡的老鳥,多擔待些。」孟恩愷笑著順了順都督的毛,走向一樓入口。
「喵?」把我抓成這樣還叫害羞?那不害羞豈不是把它拆成一塊塊了?!
「別欺負她噢。」
「喵!」都督的聲音揚高了八度,主人,你真是夠了!
不久,她乒乒乓乓的腳步聲快速地從二樓踏了下來,身上隨意披著他的襯衫,這副模樣才讓她看起來像個嬌小的女孩,孟恩愷將都督放回地上,讓它自行活動,他洗淨手,從小廚房端出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