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橘千奈
「你真的……再也不會見到她?」
她凝視著他,直到俊美的面孔狼狽地轉紅。
「有、有什麼好看的?!」
「抱歉,我知道你想打聽關於她的事,但我知道的真的不多,再者,這種事與其由旁人轉達,不如兩個人親自談會比較好吧?」藉由燈光和人群的掩護,他們已接近體育館的另一個出口。她放開康齊的手,嫣然一笑,「抱歉不陪你了,我想回寢室看書。」
如果是王靜的話,應該很適合吧。同樣開朗的個性,同樣在體育方面有所專長,一定能處得很好吧……心裡想著很好,唇畔的笑卻幾乎維持不住。
康齊輕哼,「將來愛上你、或者是讓你愛上的人,一定會很辛苦。」
「安心吧。」她迴避他像要透視什麼的目光。「至少我不會愛上你。」
☆☆☆☆☆☆☆☆☆☆☆☆☆☆☆☆☆☆☆☆☆☆
下課鍾一敲,金髮的客座教授揮手示意下課,拿起書本踱出教室。
「台灣的冬天粉冷。」他以中文喃喃自語,覺得發音不太準確,又說了一次,「台灣的冬天,很冷。」
他加快腳步,想回住所去煮杯熱咖啡,因此沒注意到後面斷斷續續的呼聲。
「老師!」汪懷瑋叫著,一手提著塞滿課本、講義、NOTEBOOK而重達十公斤的背包,一手拿了三本下一堂離散數學的參考用書,狼狽地追趕著前面那越走越快的身影。「老師,等等我啊!老師……」教授叫什麼名字?「呃……史都華?史瑞克?史酷比?史奴比?史……史可法?」他怎麼還不回頭啊?
「汪同學,」史賓塞.利夫終於鐵青著臉回頭,「你想被找當掉嗎?」
謝天謝地,教授聽到了!「全世界最帥的老師,我有事問你!」汪懷瑋巴結地揪住教授的衣袖,「系主任答應了嗎?他答應了嗎?」
「急什麼,等下學期你提出申請時不就知道結果了?」壞心的教授故意賣關子,嘿嘿笑著。
「我急啊!拜託你告訴我,系主任究竟怎麼說?他肯讓我修獸醫系當雙學位嗎?」汪懷瑋屏氣盯著外籍教授,就怕那張滿是皺紋的臉會往左右一搖。
「系主任說──」才起了個頭,史賓塞.利夫偏又轉開話題,「『蓋亞』的孩子好嗎?」他指的是送給了汪懷瑋的狗兒「咕嚕」。
「『咕嚕』很好:我妹妹把它當成兒子在養,比對我這個哥哥還好!」汪懷瑋的語氣幾乎是哀求了,「老師,拜託你趕快把結果告訴找!」
「好吧。結果是主任問你,我們繫上有不少實習課,你能配合嗎?」
「當然可以啊。」這算什麼問題?「我都會跟著上解剖學,實習時也都有去啊……」瞥見教授笑咪咪的臉,汪懷瑋驚喜交加,「那系主任是答應了?」
「你既然有心,又這麼認真,獸醫系當然也不會排斥你啊。」史賓塞.利夫微笑道:「系主任說,只要成績符合學校規定,當然會收你這個學生,別擔心了。」
「謝謝老師!謝謝老師!」他忘形地抱住教授猛規,「我愛你,史懷哲!」又叫錯了名字。
「我沒那麼偉大。」史賓塞.利夫啼笑皆非,「再說一次,我叫什麼?」
「我趕著去上下一堂課,要回資工系館去了。」沒回答問題,汪懷瑋匆匆往另一端跑去,給了他一個飛吻,「晚上請你吃飯,老師!」
「只要你記得我叫史賓塞.利夫就好。」史賓塞.利夫摸摸臉,微笑看著活力充沛的男孩一路飛奔而去。
☆☆☆☆☆☆☆☆☆☆☆☆☆☆☆☆☆☆☆☆☆☆
管樂社團練時間──
「今天就練到這裡!」學生指揮宣佈。
練習廳裡立刻雜音四起,有的人邊聊天邊收拾樂器,有的人則繼續練習。
「雙芸,」大三的豎笛首席一邊拆卸樂器,一邊問:「要不要一起去吃消夜?」
「我和同學約好要排練明天英會課的對話,恐怕不行。」邢雙芸歡然微笑。
「去啦,難得我們首席請客呢!全豎笛部的人都要去!」大二的男生豪氣干雲地手一揮,豎笛部其他七個人立刻歡呼起來。
死學弟!「對……對啊,我要請客。」豎笛首席的心在淌血,「你也一起去吧?」
T大本來就男多女少,因此社團中凡是學妹都特別受學長照顧,即使平凡如她,成了萬綠叢中一點紅,想不受關愛也難。可惦記著和同學的約定,她還是搖搖頭,「我──」
「雙芸!」吹法國號的學姊叫道:「有人找你!」
邢雙芸轉頭看向門口。一個穿深灰色西裝的高大人影正背過身去,慢慢踱入練習廳外那片稀疏的樹林,沿人工湖走著。她猶豫了下,收好豎笛才出去。
「我以為你應該正和阿靜她們一起練球。」他穿西裝的背影,見過一次便難以忘記,籃球和柔道鍛煉出來的體魄自有一股如磐石般穩定的姿態,已深深刻在她腦海中。
「我爸今天臨時抓我去應酬,取消練習。」汪懷瑋摸進口袋,再伸出手時多了兩顆薄荷糖。
她拿了一顆,剝開糖紙,「你到底是在哪裡買到這種糖果的?」他始終不說,但每次見面就掏出幾顆來,像是作為談話之前的開場白,不過每次都小氣地只給她一、兩顆。
「在某個巷子的某家店買到的。」他淺淺一笑,然後正色道:「今天普通動物學的教授跟我說,獸醫系會接受我的雙學位申請,只要我的成績符合規定的話。」他還沒告訴任何朋友或家人,便等不及和她分享,想第一面讓她知道。
「真的?先恭喜你囉。那你的成績能符合規定嗎?」
「可以。」他眼神堅定,「我這學期修了三十二個學分,一定每一科都會過,而且學期平均要拿下繫上的第一名。」
「這樣負擔太大了吧?」據她所知,除了資工本科系和獸醫系,他還修了幾堂管理方面的課程,不會太吃力嗎?
「要跟我爸談,就得要有籌碼。如杲我修這麼多課遠能保持第一名,他應該就沒有阻止我雙修獸醫系的理由了。」
「如果你爸完全不聽,就是不准你念獸醫呢?」以他父親蠻不講理的程度看來,很有可能是這種結果。
汪懷瑋整張臉垮下,一副壯士斷腕的悲涼神色,「我還是要說。三十二個學分都熬過來了,總不能卡在最後一關。」
「那你打算怎麼跟你爸說?」若非聽他親口說出,她不會相信眼前的他,是那個為了父親的要求,連自己不喜歡練柔道都不曾說過的汪懷瑋。
他變了,終於敢為自己的夢想爭取。而她欣賞他這樣的轉變。
「除了保證我一定會接下公司之外,也沒什麼好講的啊。」這也是唯一會讓老爸滿意的答案。他歎口氣,「不過我真的越來越不想管公司的事了。」
邢雙芸靜靜聽著。
他續道:「可能是個性的問題吧。我比較喜歡平淡的生活,要我白天工作、晚上還要去應酬,我覺得很浪費時間。雖然很多生意、人際關係是從飯桌上培養出來的,可是我寧願把這些時間拿來陪伴家人,或者……陪伴我想陪的人。錢夠用就好,不需要拚命去賺。」他將幾個月來陪老爸應酬的心得一吐為快,隨即又有些不好意思,「你一定覺得我很沒志氣吧?」
「不,」她微笑,「我覺得當你的家人很幸福。」他缺少當一個企業家、總裁所需要的野心,卻具備更多人性的溫暖。
他們兩人的父親都是工作狂,身為企業家第二代的兒女,卻同樣對龐大的家業感到不耐煩,想要呼吸屬於自己的空氣。
不同的是,她有人可以接手她拋下的一切,可他卻沒有,只能硬著頭皮擔下來。
「當……當我想陪伴的人也會很幸福。」他大膽地說出口,可惜聲如蚊蚋,就連草叢裡的蟲嗚恐怕都比他大聲。但也沒膽再說第二次,只能偷眼看向她沉吟的表情。她聽到了嗎?
「……我很想幫你,但是這件事我若插手,只怕你爸會更加反對吧。」她思索半晌,歉然對他榣頭,「抱歉,我幫不上忙。」
「沒關係,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我會自己解決的。」看來她似乎沒聽到。汪懷瑋鬆口氧,又有些失望。「管樂社練習結束了嗎?我陪你回宿舍吧。」
「我和學長要去吃消夜,晚點才會回去。」她微微勾唇。
「喔。」她笑得很愉快,卻沒有邀他同去的意思,而練習廳內滿滿都是大二以上的學長們,看來確實是不缺他一個。汪懷瑋澀然一笑,「那……我回去了。」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視線中,邢雙芸身後緊握的拳頭才緩緩鬆開。
只有她自己知道,拳握得有多緊!心跳得有多快,但她只敢把那句話當成他一時無心,當成一句偶然的感觸,就是不敢當成……是他的真心露出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