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橘千奈
「是她救了我,我才有機會幫她。」只這一眼,他已經知道這女人不喜歡他,非常非常不喜歡。
「她不該救你。」
冷然無情的口氣讓他握緊拳,嘲弄回應:「是啊,為了我這樣無關緊要的人破壞計畫,太不值得。」
雷若瑾挑起眉,「她把今晚的行動告訴你?」
「大略提過。」
她一雙黑瞳如夜空般深沉,凝視著他,無語地透出森然寒意。
康齊頭一次知道,連一個單純的靜默都可以產生如此臣大的壓迫感,不得不說些什麼以撫平被她盯視的不安,「我不會說出去,你可以放心。」
「幾個小時前她才向我發過誓,而現在她不但救了你,還讓你知道今晚她去那裡做什麼。」重然諾的女兒第一次違背誓言,情況比她預料的棘手。
康齊一陣愕然,「她發誓?發什麼誓?」
「我要她發誓,任何情況下都不會保護你,她答應了。結果她卻打破誓言,還差點讓自己被她叔叔抓走。」雷若瑾望著守在急診室門口的手下,「看在你這次幫了她的份上,以後我會派人保護你,以免甘火明再找你麻煩。但是希望你答應我,永遠別再來找阿美子。」
「為什麼?」她提過、她母親又提起,寥寥數語彷彿具體呈現出一道廣闊的深溝,橫亙在眼前。
「跟我們在一起,太危險。」男孩急切的眼神,似乎在哪裡看過……
是了,十七歲那年,那個男人要她回家去,永遠別再去找他時,在那雙決絕又深情的眼瞳裡,也曾看過自己如此憤然不甘的神情。
「如果我不怕危險呢?」差點被男人強暴都撐過來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你不怕,那阿美子呢?你光是在她身邊,就同時使你們兩人都處於險境,她為了保護你要花多少心力,你還沒看出來嗎?」鏗然的一字一句釘在他心上,「你不會不知道,你造成她多大的負擔吧?」
「我……」這些話比那男人帶給他的屈辱更甚,而他同樣只能忍受,「我從來都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他何嘗願意?
「不管你想不想,你就是。聽我的話,離阿美子遠一點,這是對她好,對你自己也好。」歲月鍛煉出她的無情,為了保護所愛,她已能說出比丈夫當年趕她走時更狠的話。
她冷冷看著俊美的男孩臉上血色褪盡,而那雙怨憤的眸光始終不離開她。
「……好,我知道了。」康齊倔傲地微抬下巴,僵硬吐出:「我不是不自量力的人,就像你說的,我以後不會再來找她。造成你們的麻煩,我很抱歉。」語畢,斷然轉身離去。
如果真狠下心,她該現在就處理掉他;也許是不願女兒恨自己,也或許是那雙憤怒絕望的眼太像當年的她,她還是按捺住了,目送那修長的背影筆直走出急診室。
當年,她不顧家人的反對,也不顧他的反對,毅然隨他離家出走。一個黑道出身的男人,一份沒有明天的愛戀,她以青春轟轟烈烈地體驗過來,深深明白其中的艱辛,尤其在失去當初拋棄一切相隨的他之後,那份椎心的傷痛,數年如一日。
她究竟是在為女兒著想,還是在避免另一個孩子重蹈她的覆轍?
她悄立良久,直到意識自己的失神,才輕歎口氣,轉身走向販賣部。
而布簾裡,床上的人盯著她的黑色女鞋在簾下經過,走出視線範圍,才拉高毯子重新躺下來,雙眼木然地望著天花板一角,久久不曾闔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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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學生們蜂擁而出學校校門。
康齊沿著操場跑道走著,夕陽灑落而下,鑲了他一身金碧輝煌的燦爛,將他高瘦的身影在地上拉得長長的。
四周有不少體育校隊在練習,撿球的、跑步的學生經過他身邊時都好奇地看著他,他都毫無所覺,慢慢地往後校門走去。
在後校門旁有一排社團教室,經過時,他聽見了口琴社裡有人正在獨自練習、天文社的幾個男同學在大聲爭執、陶藝社的學姊們在清洗用具……而當優美的女聲三部合唱傳來,他停下腳步,望著教室裡正在練唱的學生們。
十幾分鐘後,學生指揮宣佈練習結束,團員們便開始收拾書包準備離開。
「康齊?」邢雙芸一踏出教室就看見他,「你還沒回家?」
「今天做實驗,比較晚。」
「哦?那一起走吧?你也是搭公車吧?」
「你,要回家?」
「當然,不然去哪裡?」
「嗯。」他難掩失望,但她閃爍的笑眼很是可疑,「你不去……別的地方?」
「上次的事情剛結束,要休息一陣子,所以我這兩天不去球場那邊。」邢雙芸笑道:「你想去嗎?」
「上次的事情,結果如何?」康齊避開她試探的眼神。她無疑相當聰穎,輕易就洞悉人心,而且針對人的痛處說話毫不留情,這點跟那位雷若瑾不相上下。
「除了倉庫那邊因為阿美子被發現,行動失敗以外,其他地方都成功了。天義道以為甘火明要對付他們,已經跟甘火明決裂,目前往阿美子他們這邊靠攏。整體來說,目的還是達成了。」
他澀然道:「那就好。」所幸被他破壞的不多,他的愧疚可以少一些。
邢雙芸望著夕陽,似在自言自語:「她實在很特別,不是嗎?那麼美,又那麼強,只要看過她那種無人能擋的強悍,很難不被她吸引,而想追隨她。」
「物以類聚,我以為像你這樣的人是意外地跟她碰在一起,而不是主動追隨。」
「我的確是意外地認識她,但是,」她輕輕歎息,「像我們這樣的平凡人,怎能抗拒那種致命的吸引力呢?」
「別把我的情況跟你混為一談。」她別有深意的語氣讓康齊有些不自在。
「真的?你的情況跟我不同?」她勾起邪惡的微笑,「聽說,你這幾天已經去球場找過她?」可惜都撲了個空啊。
「我……我只是有東西要還她。」他狼狽至極,俊臉泛起紅潮。一時沒想到她和阿美子走得很近,對他的事情不會完全沒注意。
「哦,這樣啊。」
說話間,他倆已出了學校,來到站牌邊。
邢雙芸抬頭看著公車班表,「我要搭二路車,大概再幾分鐘就來了,你呢?」
「我搭四一九路。」她在吊他胃口,不肯直接說出他想要的情報,非得要他開口求她。他咬了咬牙,忍氣道:「如果你能告訴我哪裡可以找到她,我會很感謝你。」
「我要你的感謝做什麼?」邢雙芸淡然一笑,「你找不到她,原因只有一個,她不想被你找到。你還是放棄吧,要還什麼我可以幫你拿給她。你應該明白,」她深深看他一眼,「她母親不是很歡迎你去。」
「只是把東西還給她而己,之後我馬上就走。」康齊咬住唇,「我知道我會造成她的負擔,不會那麼不識相,故意纏上去。」
他沒忘記雷若瑾的話,也沒忘記她親口說過不要他再去找她,可要他從此死心不再與她見面,他實在做不到;那麼,一眼就好、幾句話就好,他只要一個和她共同了結的句號,而不是她母親片面的決定。
邢雙芸笑言:「你以為只有你是阿美子的負擔嗎?在阿美子身邊的每個人都會拖累她,因為她太強悍,除非比她更強,不然,誰都會成為她的負擔。可話雖如此,也不要輕易被這個簡單的二分法騙了,再強的人也是人,而她需要的並不是一個能保護她的人。」
她在暗示他還有機會?康齊沒耐心細想她的用意,冷冷道:「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哪裡可以找到她?或者你也不知道她在哪裡?」
「我知道。」哎哎,這急躁的個性跟阿美子還真像呢。邢雙芸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直到他變了臉色,才笑道:「她現在應該在市區那邊,我把地址給你,搭十七路公車可以到。不過要是碰到她母親,你就自求多福吧。」
她才剛說完地址,公車就來了。
康齊陰霾數日的眼終於有了一絲明亮,匆匆道了一句:「謝謝。」就跳上公車。
邢雙芸目送公車開走。心想,雷老大若是知道她跟康齊說這些,大概會禁止她去找阿美子一個月吧?!可她就是想說,因為她不喜歡看人在被限定的模式裡掙扎,換個角度思考,事情就會不一樣,何必自苦?
只是,想是這樣想,可最會自苦的,就是她自己啊。
她淡然一笑,轉身往人行道另一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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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仔細看了寫在掌心的地址,再在暮色中仔細辨認附近商家的門牌,沿號碼數來,康齊確定他要找的確實是眼前的這幢建築物。
金冠酒店,門口有幾個魁梧的男人,看似悠間地聊天,其實是在監看四周動靜;陸陸續續已有不少人進去,都是頗具姿色的妙齡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