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染香群
麗萍有些萬念俱灰。她幾乎將身體裡的血都吐完了,五臟六腑皆受了巨創,經脈半毀,血行嚴重不足,腸胃都讓斷腸草腐蝕,她這生都得喝湯過日子了。
已是廢人,她還能活多久?拖得一日是一日,更不要說這劇毒只是暫緩而未解。斷腸草還有藥可醫,這鴆毒怎去?
她抬頭,望著墨陽燃燒渴慕的眼。縱使每日痛楚如死,為了這雙眼睛,就算千刀萬剮也死不得。
「姑娘,可好些?」獵戶妻關懷的問。
還有氣,就算好吧?她虛弱的點頭,「這藥……很好。」
「祖傳的。」獵戶點點頭,「明日我幫妳再采去。」
墨陽握著她的手,發現反而讓她的手更冰冷,連忙鬆開。
「墨陽你……你妄動真氣。」麗萍眼中盈著淚說。
這可不成啊!她體內所剩不多的血都充滿劇毒,墨陽怎麼辦?怎麼辦?沒有自己的血給他當藥引,墨陽怎麼辦呢?
他沒答話,只是有點為難的笑,「我不是故意不聽話的。」低頭想了一會兒,道:「妳略躺躺,我馬上來。」
然後墨陽一陣寒風似的刮了出去,獵戶夫妻心裡直犯嘀咕:他到底是人是鬼?
不消一刻鐘,墨陽背著一頭凍死的老虎回來,虎眼還暴睜著,撇開頭,他硬往獵戶夫妻面前一丟,「給你。」
這麼大頭的老虎,別說虎皮了,連根牙都是值錢的,他是怎麼馬上找到又立即打死的?獵戶心裡疑惑地想。
「這值好幾貫錢哪!」獵戶說道。
「你們對麗萍好。」墨陽臉上那種迷路的茫然表情又出現了,讓他艷麗的臉孔看起來楚楚可憐,「對麗萍好就好。」他將臉埋在麗萍的袖子裡,卻不敢碰她一碰,怕冷著她。
麗萍哽咽著輕撫他烏黑亮麗的頭髮,「抱我一下。」
他拚命搖頭,強忍住哭聲,「妳會冷。」
「我……不怕。」她硬壓下哽咽,就怕自己嚎啕大哭起來。
「我怕!我怕極了……」他只剩眼淚是溫熱的了,「妳不在的世界,我不想待,我不想,我不想……」
她好痛,好痛!醒著痛,昏著也痛,痛得幾乎不想活了。但是,就算她整個人都痛死了、毀了五臟六腑,她的心,卻好好的、舒服的跳著,再也不會揪痛、撕裂。
「不要再離開……」她以為自己是緊緊抓住墨陽,卻只是虛弱的攀著他霜冷的手,「我不怕的,我什麼都不怕的……」
「我們一起,一直在一起……」墨陽泣不成聲,溫熱的淚證明他還是個人。他的心,也是溫暖的跳著。
他這生哭的眼淚,加起來不會比這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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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這荒山暫時住了下來。
雖然算不上好,但是獵戶祖傳的草藥居然解了斷腸草,壓抑住多少達官貴人恐懼的鴆毒。麗萍自己把脈,雖然心灰,到底還是開了藥方,日日靠著藥湯和稀米粥度日。
她知道自己會慢慢衰敗而死,墨陽也差不了多少,但是只要能夠一起看著日出日落,搶得一天是一天了。
幾次爭辯,墨陽終究是上炕睡了。為了不凍著麗萍,他盡力的收斂心神,壓抑著在體內衝撞的寒氣。
兩個人默默對著臉躺著:心知他們都是數著日子活著。但是,搶得一點點溫存的甜蜜是一點,再也不奢求了。
這日,墨陽醒得早,卻貪看麗萍的睡顏,怕自己體溫過低,將她裹了個密密實實,摟在懷裡抱著。其實他的要求只是這樣而已--可以抱著她,聽著她的呼吸。
墨陽漫不經心的聽著窗外獵戶夫妻刻意壓低聲音的交談。
「慢慢慢!喂,婆,妳是聽不懂人話?跟妳說我砍了杉木就來幫妳劈柴火,妳忙個啥勁啊?也不看看肚子多大了,都要當娘了,沒個樣子,真是!」
「劈個柴你母雞似的喳呼,嘖,你往哪兒去砍杉木啊?」
「哎,妳也知道,咱們獵戶收穫是說不准的。有時候天天有肉吃,有時候十天半個月都喝稀米粥。」
他聲音壓低點,似乎是探著屋裡的動靜,「那大哥來了以後,咱們多了好些獵物,多了許多銅錢銀子;人家不計較,就住著咱家破屋子,每日就吃個三餐,連藥都是他們當了玉珮去抓的。這天漸漸冷了,看來他們得留著過冬了,我想乾脆蓋個新房子,弄個炕,好讓姑娘養病,妳也多個說話的人不是?人家又是讀書識字的姑娘,若咱兒子還是女孩兒生了,有個讀書識字的鄰居不也挺好?」
「這說的是。大哥長得冷臉,初見面真真嚇人了,但可冷面熱心的呢!」
他?冷面熱心?蓋房子?給他們嗎?墨陽愣住了,剛好對上麗萍那雙疲憊卻清澈的眼睛,可見早就醒了。她病得臉剩沒巴掌大,眼睛還是亮晶晶的。
「我沒對他們好。」墨陽居然無措起來,「他們的藥讓妳活了,我不欠人的。」就算把滿山的野獸都打光了,他也還不夠。為什麼現在倒有人覺得欠他了?他慣常被虧待,就只有麗萍溫柔的對待他,現在居然還有旁人如此!
「我對他們不好!」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殺他們的!我硬搶了他們的炕,讓他們睡麥桿,我沒存心……」
「呵呵∼∼」麗萍久病的臉露出了笑容,但還是他眼中最愛慕的美麗,「天下不是只有壞人的。」
他低垂著頭,一骨祿的爬起來,「我不欠人的。」他衝了出去,倒把獵戶嚇了一大跳,只見他尷尬的冷著臉,道:「要砍要扛的杉木呢?」
「啊?」獵戶傻住。
「要蓋房子的!」墨陽忍不住吼了起來,多了分氣急敗壞,或許沒那麼美麗了,卻有了許多暖意。
獵戶妻竊笑著走進屋裡,「大哥還害臊哩。」
麗萍愣了下,笑了出來,而後坐起身,接過了獵戶妻手中的藥碗,一口口吞著極苦的藥湯。
留下來過冬嗎?她不知道能不能捱到冬至呢!但是,又怎麼樣呢?這兒有什麼不好?她會有戶善良的鄰居,或許墨陽就能瞭解,這世界或許有烏雲蔽日,卻也有暖和的大太陽。
日蝕只是暫時的啊!
就讓他們攜手,安靜的渡過這最後的黃昏吧!
沒多久,新房子就蓋好了。雖然是木房,也夠擋風遮雨的。兩戶緊臨著,挺著大肚子的獵戶妻還時時過來關照,好讓墨陽打獵的時候不至於擔心。
這天,麗萍半睡半醒的,卻聽見獵戶妻輕哼,她睜開眼睛,望著獵戶妻倒在炕下,額上有著大滴的汗珠,呼吸極度急促。
天,她要生了!
麗萍猛然起身,眼前一陣金星亂冒。要靠她幫獵戶生下孩子,這她無法辦得到。她掙扎著下炕,連站都站不穩,膝蓋一軟,只能抱著獵戶妻給她勇氣。
「我我……我沒生過孩子。」她年輕的臉孔有著怯意。
這獵戶妻,恐怕不比自己的妹妹大。「妹妹,妳撐一撐。」麗萍抖著手抓住藥碗,奮力往牆上砸去,
在遙遠地方的墨陽直起腰,驚走了山鹿,獵戶不明所以的望著他,「大哥?」
他聽見了藥碗砸碎的聲音。「麗萍那兒有事!」他一把抓住獵戶的腰帶,咬咬牙,動真氣又怎樣?死又怎樣?他施展輕功飛也似的趕回家。
獵戶頭昏眼花的落地。哎呀,他的大哥是劍仙哪!
墨陽衝進屋子,麗萍氣喘吁吁的扶著他站起來,「快!快把她扶上炕。兄弟,你快去請產婆!」
獵戶心裡慌成一團,年輕的臉緊張地揪起,「咱們這荒山自從陳婆婆過世,就沒產婆啦!這……婆啊,妳得自己生下來。」
「我、我害怕。公欸,你別怕晦氣,撇下我呀!」獵戶妻又怕又痛,直掉眼淚。
「晦氣個屁!婆啊,我哪兒都不去,陪妳生孩子。痛不痛啊?真的很痛啊?哎哎……」獵戶握著她的手也陪著掉眼淚。
麗萍伏在飯桌上喘了會兒,「我會點醫術。兄弟,別顧著哭,先去燒開水,滾燙之後放涼;墨陽,你去找些白布來。」剛剛抱著獵戶妻時,摸了她的肚子,怕是胎位不正。
這一夜,會很長。麗萍揩揩額上的冷汗,告訴自己千萬別昏倒。這孩子得靠她這個死讀書的姑娘,和兩個大男人才生得下來啊!
大家都忘了羞,只顧照著麗萍上氣不接下氣的指揮行事,果然,先出來的是孩子的腳。
「推回去。」麗萍有氣無力的說,「幫孩子轉個身,讓頭先出來。」
獵戶顫著手,哭叫起來,「我不敢!我會弄傷我婆的!孩子不要了,不要了!再也不要孩子了!我要我婆好好的啦,嗚嗚嗚∼∼」
獵戶妻反而鎮定下來,她已經無力了,滿臉都是汗,「胡說什麼?哪個女人不生孩子的?」她向來健健康康,今天才知道麗萍臥病的苦,「姊姊,我閨名叫小玉,我公叫作阿獵,他們丁家一脈單傳,這是他們唯一的血脈。若是我有個萬一,就麻煩妳照看這一點血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