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染香群
秋生回到自己座位上,悄悄的攤開手掌。先生沒打他,那驚天動地的幾板都打在桌子上,折扇後面的先生,還俏皮的對他揚了揚眉,害他笑了又哭了。
他用力的抹去眼淚,在心中發誓:他一定要用功,一定要光耀先生的名字!後年大比,他再不濟也要考上進士。
因為,只有先生瞭解他、鼓勵他。他要當第一個殺豬的進士。
能夠當先生的學生,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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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默默的聽著送膳食的大娘嘮嘮叨叨的說了今天學堂上的騷動,心裡有些不明白。
林雙無在武林和官府間的聲名多麼顯赫,在濟南又有那麼大的產業,她其實可以不要費這些心思,待在林府當她的千金小姐,繡花撲蝶,愛讀多少書,就讀多少書。林府藏書冠天下,真愛讀書,在家讀就是了。
若怕出嫁了讀不得,林家二小姐的才女之名早不陘而走,多少書香門第怕不來求親?這個風流文雅的時代,多少世家豪門會以此才媳為榮,還怕不能讀書?
她辛辛苦苦的來到書院,軟化一群頑冥不靈的笨學生,教還教不夠,教到他這個殺手身上……
她性好自討苦吃麼?
「墨陽。」麗萍下了課就匆匆趕回來,滿臉倦意的抱著滿疊本子,「學而篇可讀了?有什麼心得沒有?我等著聽呢!」
墨陽仔仔細細的看了看她,很沉重的歎口氣。真奇怪,他誰的帳都不買,即使是自己父親,為什麼這個小女人一開始叨念……
他就全無辦法了。
「讀了。」墨陽無可奈何又不耐煩的回話,「都是一些廢話。」
不過摔書就讓她勃然大怒,詆毀聖賢不就……他閉上嘴,等著另一場長篇大論的責備。
「哦,怎樣的廢話?」她反而提起精神,興致勃勃的,「說說看。」
她腦筋是不是有問題?
「『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下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這段根本是廢話。外表功夫人人會做,裝個孝順樣子誰不會?多的是藏好的人,說不犯上?真是見鬼了!就算壓得住犯上的衝動,只要有機會,誰不會趁火打劫的作亂?人就是這個樣子。所謂的好人,只是沒有機會為惡之人,當真就是好人了?滿紙胡說八道,似是而非,我讀這個作啥?」
這次他不敢摔書,怕引來一大段聽不完的經,卻堅決的把書挪遠一點。
「說得出一套你的道理,可見你是認真讀過了。」麗萍不以為忖,反而高興的誇獎他,「有自己的想法,自然是好的。若是只會照本宣科,那才讓人頭疼呢!只是你的觀點有點偏差,我們好好討論一下……」
什麼?還要討論?墨陽的臉都黑了。
麗萍滔滔不絕地講課,講到墨陽吃了兩次藥,用了一次餐點,月亮都中天了,她才意猶未盡的打住。
墨陽只覺得耳朵嗡嗡叫,她比之前遇到的高手都厲害多了。他抱住腦袋,覺得麗萍這招魔音穿腦該記入「武林無雙譜」的頭號武功。
「你悟性很高欸。」麗萍笑咪咪的誇獎他,「明天我們講講為政篇吧,你白日無事,把為政篇先看一看。」
「嗄?明天還繼續?」墨陽的臉比月色還慘白。
「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是我的心願啊!」她抱著大疊的本子準備熬夜批改,「舉一反三,還很有自己的看法,不拘泥於聖賢所言,很不錯喔。我期待明天跟你討論,教學相長,我覺得跟你討論過後,對論語有更新的看法了呢,明天見。」
墨陽的手無力的伸在半空中,頹然的倒在床上。明天還要繼續?天啊,一刀殺了他比較快吧?或者一掌劈了這個死女人?
為什麼他就是沒辦法叫她閉嘴啊?他,人人懼怕的冷面殺手,為什麼要被這個小女人唸經念得頭昏腦脹?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
可,她的唇形很優美。
當她認真講課的時候,她專注的神情、她美麗的唇……很誘人。
摀住自己的臉,墨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美人他還沒見慣嗎?只要照著銅鏡,他就可以看到沒有任何女人可以比擬的容顏。
天啊,這是為什麼?
心煩意亂中,他打開了論語。這死女人說對了一點,痛罵這滿紙胡說八道的時候,他的心情,的確平穩多了。
唉……
墨陽的煩惱,麗萍倒是一無所覺。教了他半個月,她很滿意墨陽的成績。邪僻的想法是無法一時之間就扭轉過來的,但是他天資聰穎,一點就通,雖然總是不服她的講解,別開蹊徑,但也頗有趣。
不過半個月,他已經趕上她課堂的進度了。她用藥不似麗郭蠻霸,但是固本調養下,墨陽唇上粉櫻似的淡白,已經略略有了血色,也不再一心求死;原本橫衝直撞的真氣,或許是生活安定,加上……呃,修身養性,居然順暢許多。
或許他有痊癒的可能也未可知。
講完了泰伯篇,或者該說吵完了泰伯篇,麗萍笑吟吟的說:「墨陽,明日來學堂上課吧。你該多跟人接觸,老是窩在房裡也悶壞了。」
「我不要跟任何人接觸!」他不耐煩的回答,突然頸後刺痛,身體比腦袋快,他突然將麗萍撲倒,一發冷箭篤的一聲釘在牆上。
是殺氣。讓他刺痛的是殺氣。
是我嗎?是對著我來的嗎?
「傷了你嗎?」麗萍驚慌的在他身上找傷口,「別慌,小夏小秋去追刺客了。抱歉,是我連累了你。」
「妳?刺客?」誰會想殺這個與世無爭的教書先生?墨陽全身的真氣宛如狂潮洶湧,霜冷得像是暴風雪一樣。誰想殺她?得先過他這關!
除了自己,誰也別想殺她!
「誰?是誰?」他的掌像是冰雪鑄成的鋼鐵,凍得麗萍左臂發麻,「誰想殺妳?」
「別妄動真氣。」麗萍緊張了,「千萬別動怒,緩一緩,緩一緩……你不緩和點,我怎麼告訴你呢?」
等墨陽發現麗萍的發抖不是懼怕而是寒冷時,他歉疚地將內力一收,洶湧的真氣卻讓他坐立不安,轟的一聲打垮了桌子。
「說實話,我不知道。」麗萍很坦然地回答,「不過我當官的學生常來探詢我施政的意見,這總是明裡暗裡得罪了些人。」她向來反對新法推行,而倡議新法革新的黨人對她視若仇寇,她也知道自己定有此難,「派來的刺客也多半是些三腳貓,小夏小秋就能夠打發了。坦白說,他們並不真想要我的命,只是嚇嚇我,要我謹慎些,別老給學生出餿主意而已。」
她幫墨陽拍拍身上的灰塵,卻沒注意到自己也滾了一身髒,「得了,不是什麼大事情,看你慌的。」她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放心,我會保護你的。你不但是我的病人,也是我的學生呀!」
誰為她著慌?墨陽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墨陽那瞋怨卻帶著嬌媚的一眼讓追擊刺客回返的小夏小秋臉紅的低了頭,就那木頭先生麗萍一點感覺也沒有。
「明日我去上課。」墨陽冷冷的瞪她,「妳早點睡吧,門戶看緊些。」
「你肯來上課?太好了。」雖然不明白墨陽何以不用她費唇舌就答應,麗萍還是笑得很開心。
因為之前我不知道妳時時刻刻受著生命威脅,笨女人。墨陽惱怒的望著她的背影。除了我,誰也不可以殺妳,誰也不可以。
至於為什麼,墨陽不想去想。
是,他不願意想下去……
第四章
墨陽到學堂上課,驚動了整個書院。
他沒好氣的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久病讓他不耐綰髻,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幾乎委地,穿著寬大的書生袍,一副弱不勝衣的模樣兒;翦翦秋瞳閃爍著冰冷光芒,讓所有無禮的注視都垂下眼簾,過一會兒,又忍不住偷偷覷著他姣好絕艷的容顏。
之前學生想要見他,還得偷偷地從院落的門縫探頭探腦,好不容易遠遠的從窗邊望上一眼,就可以心跳回味半天了。現在這個活色生香的人兒,就這樣坐在學堂裡,誰還想得起來他是男的?每個學生的心都飛了。
連趙治淮都藉故來學堂轉了好幾次,從絹紙借到硯台,手裡接著東西,眼睛卻直勾勾的望著墨陽,當下只見他紅著臉發著呆。
「趙兄……趙兄?趙兄!」麗萍要非常努力,才能克制將硯台砸在他腦袋的衝動,「這是您要借的硯台,若無事,請回吧!我要講課了。」
治淮這才醒了過來,看到麗萍泛著薄怒的眸子,心裡更是揪緊起來,「萍蹤,我對你和他……都是一樣的。」
誰管你這些瘋話?麗萍忍無可忍地下命命,「小夏,送客。」
「請吧,趙先生,我們公子要講學了。」小夏一把拽起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教書先生。
一面被拖出去,治淮一面嚷著:「墨陽∼∼有空來我課堂聽聽詩賦,哪天讓你們先生帶著你,我們三個一起月下吟詩可好?墨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