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雷恩那
「喔……」她點點頭,把手伸去,忽然想到:「我的健保IC卡還在包包裡,你、你要查看嗎?」
他正想將她的手腕拉過來檢查,掌心覆在她細嫩的手背上,尚未進行到下一個步驟,就被她的問題給問住了。
怔了三秒,他嘴角滲出笑意。「沒關係,我先看看你的狀況,等一下你再到掛號櫃檯補辦手續和繳費就奸。」
「喔……」輕應一聲,江心雅垂下頸項,心裡已經開始懊惱。嗚,她為什麼會問這種笨問題?出社會一年多了,空服員的工作讓她遇上各式各樣的人,還以為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樣容易緊張,結果卻是江山易改,本性難栘。更糟的是,她似乎知道自己緊張的原因——
這男人她還不太瞭解,但是就外表而論,健康、修長、斯文、溫厚,深邃眼瞳散發著不太刺眼的光芒……嗚,正是她喜歡的那一款,敦她如何不臉紅心跳?
「你、你你又握住我的手了。」完了、完了,她一緊張又要語無倫次,衝著人家亂笑了。
歐陽德剛咧嘴笑開,這次他沒放開她,反倒得寸進尺地握住她的腕部和肘關節。
「放輕鬆,不要抗拒。」語氣還是那樣的溫和,跟臉上的笑一樣。他掌心粗糙,力道卻十分輕柔。
忍著縮回手臂的衝動,江心雅咬了咬唇,問:「你現在要做什麼?」她向來很有追根究柢的精神。
「找出手部發炎的地方。」他淡淡回答,面容變得有些嚴肅,十指循著她手臂的肌理緩緩往上,在肘關節的地方稍稍停留,又在肩胛處摸索了幾秒。
「喬依絲姊……呃,我是說明暖姊啦,她跟我說你的醫術很厲害、很厲害,只要讓你摸一摸、喬一喬,真的不會痛,她跟我保證,說、說一點也不會痛的,因為你很高明……」她感受著他掌心的溫暖,細細打量他,把唇辦抿得鮮紅欲滴,還是忍不住問了:「真的不會痛,對不對?」
聽見那小心翼翼的語氣,瞄了眼她急於尋求保證的小臉,歐陽德剛輕晤一聲,險些失笑。
他沒有正面回答,卻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托起她的右臂,閒話家常般的問:「現在會覺得痛嗎?」
她誠實地搖頭。「只是使不出力氣,沒辦法提重的東西。」
「嗯。」他溫文頷首,繼續聊天,「就是手腕酸軟,偶爾覺得有一點點黥疼,但不去壓迫它就沒事,對不對?」
「對、對!所以應該還好吧?」她心頭一喜,露出甜美的笑容。
「還好、還好。」他也跟著笑,有部分原因是覺得她有點傻氣,挺可愛的,很難不回應她。跟著,他一手按住她的腕間,一手抓住她的肘關節,柔聲說:「我們來看看,是不是有感覺?」
「什麼感覺?」緊張感稍微放鬆,她隨口一問。
「如果是肩膀的關係,感覺應該不明顯,如果是純粹手腕和肘部問的問題,應該就會覺得——」忽然,他兩手的大拇指對準她腕間和肘關節的穴位用力一捺。
「哇啊——痛啊——」
第三診療室驟然傳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哀叫,聲聲悲切。
坐成一排的歐巴桑們早已習以為常,繼續在藥草蒸氣治療區裡蒸薰,聊聊張家的小狗,又聊聊李家的花貓。再往大廳去,那些阿公、阿嬤、伯伯、嬸嬸仍圍著歐陽春練功,櫃檯的小姐還下小心打了盹,幾名推拿師和配藥師正喝著茶、翻雜誌、看電視。
診療室外,一片祥和。
第二章
「哇啊——痛、痛痛痛痛啦——嗚嗚嗚……真的好痛、好痛——哇啊——不要再掐了,我要回家啦!嗚嗚嗚……」
尖叫聲持續了二十多分鐘,已進入最後高潮,頗有孟姜女的氣魄,整個「杏林春」的牆也快支持不下去了。
幾個結束藥草蒸氣治療的歐巴桑搗著耳朵,擠在第三診療室門外探頭探腦。雖然在「杏林春」這兒聽到尖叫是常有的事,但還沒聽過誰有本事叫得這麼淒厲、這樣慘絕人寰。
「厚……歐陽老書心肝金正雄,金正給他女朋友這樣喬下去喔?!」
「要不然歐陽老書是叫假的喔?他自己也是推拿老書,女朋友筋骨受傷,當然要用力喬下去,你不要看他這樣面不改色,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心肝金疼。」
「他不素說那個小姐不素他女朋友?」
「哎喲,少年人攏是按捏啦,明明就是一對,還怕別人知道咩。」
診療室內的人兒根本聽不見歐巴桑們的八卦,就算聽到,恐怕也很難撇清了。眾目睽睽之下,江心雅幾乎是以八爪章魚的標準姿態,緊緊攀在男人身上。
她已經從桌邊的椅子栘到靠牆的一張病床上,堅持不肯躺下。歐陽德剛則坐在一張底下有滾輪的圓椅上,像是跟她有仇似的,十指按住她的右臂,讓她動彈不得,而每一下部精準對穴——
「哇啊——不要再掐了,好痛耶!你騙人、你騙人!嗚嗚嗚……痛啦……」
剛開始,她使出渾身解數要推開他,把他擋得遠遠的,卻發現很難、很難做到,不管自己如何拳打腳踢,他就是有辦法抓住她的手,而對方使勁一捺,她忙著叫痛,什麼招式都使下出來了,結果痛得她咬牙切齒,只想用力抱住某樣東西,讓痛感得以宣洩。
原來,真有人怕痛怕成這個樣子?
歐陽德剛有些啼笑皆非,從小在阿公一手建立的「杏林春」混大,後來也在家人的期望下,選填中國醫藥學系為第一志願,畢業後順利取得中醫執照,掛牌行醫三年多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病人,也算大開眼界。
「你的腕閭有瘀血,外表雖然看不出來,其實是沉積在穴道裡,一定要把那些瘀血推出來才可以。這是搬重物時姿勢不正確造成的,以後你自己要多注意。」他懷疑,她根本沒在聽自己解釋,因為那顆小頭顱正頂在他胸口亂贈,尖叫暫歇,改成嗚嗚的低鳴。
唉,不得不再次感歎。女生怕痛,眼前這個可以排名第一。
感覺上衣都快被她扯破,他挑眉,瞄了眼被她以一雙腿交叉夾住的左腳,鎖得好緊,不知怎麼竟聯想到周星馳的「奪命剪刀腳」,想笑,又趕緊忍住。
「頭一次推拿會比較難受,但拉筋固定後就不痛了,你再忍忍。」他柔聲而耐心地安撫,右手五指成爪,和她的五根手指交握,先是輕輕帶著她的右腕轉動,忽然扯直,聽見關節發出啪、啪兩聲。
「哇啊——」江心雅又哀叫一聲,其實這一下還好,只是她已成驚弓之鳥,怎麼都覺得痛。
「來,動動看,是不是覺得舒服多了?手腕的地方沒那麼緊了?」終於,他將那隻小手放回她身旁,語氣輕快起來,似乎想逗她開心。
江心雅兩肩不停抽動,過了三十秒左右,她左手緩緩鬆開男人的衣服,這才慢慢從他胸口拾起頭,眼睛仍浸在水霧裡,小臉哭得紅通通的。
她望著他,眨眨眼,然後吸了吸鼻子。
見到那張小臉上的「災情」,歐陽德剛連忙回身抽出兩張面紙遞去。
「……我……兩張不夠用啦……」鼻音超重。
他微怔,很快地反應過來,乾脆將桌上一整盒面紙拿來放在她旁邊。看她這樣哭,他還真是束手無策,儘管表面上看起來挺鎮定的:心裡卻微微慌亂,好像他怒犯天條,把她欺負得多淒慘似的。
「嗯……好了,不痛了,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呃……等一下外頭的護士阿姨會幫你做藥草蒸薰,然後再貼上藥膏,這些過程都不會痛的。」語調越來越低柔,連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奇妙。他刻意假咳了咳,清除心裡那種渾沌的感覺,繼續專業而認真地說——
「剛做完推拿,這陣子千萬不能用右手拿重的東西,也不要扭毛巾、轉水龍頭等等,反正盡量不去用到它最好,建議你最好休息一個禮拜以上。」他推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斯文卻也銳利,「這是職業傷害的一種,如果你還想繼續空服員的工作,就要懂得做好保健。」
江心雅眼淚稍止,不太文雅地擤了擤鼻涕,反正丟臉丟盡,早已沒什麼形象可言了。
「……喬依絲姊騙人,嗚嗚嗚……還有你,你也騙人啦。」哀怨無比地瞅著他,可憐兮兮地控訴著:「剛才問你,你明明說『還好、還好』,結果一點也下『還好』,我的手很痛耶。」
劍眉淡挑,他好脾氣地笑著。「現在還很痛嗎?」
「現在當然還、還——咦?」她忽然頓住,過分的激動已然平息,正確的知覺終於復甦——右手覺得很輕,有些泛麻,而且熱烘烘的,尤其是手腕,原本酸軟抽痛的不適彷彿化開了,現在只覺氣血舒暢。
她抿了抿唇,吶吶改口:「還好……好像不那麼痛了。可你還是騙人!」嗚,還有喬依絲姊也是,害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被整治得哀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