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孟妮
啊……她驚跳了一下,身子直往前跌,他直覺地要抓住她,但兩人卻同時落到雨中、跌到地上,大雨一淋,不到幾秒鐘,已經淋成落湯雞。
「笨蛋!」他低咆一聲,把她從地上的泥濘中拉了起來,躲到最近的涼亭裡。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一迭聲地喊,因為寒冷,身體直打顫。
他一身狼狽,原本要發作的怒氣,在看到她一身濕淋淋的、一張小臉因驚懼而發白時——
「過來。」
天啊!他要打我了,她嚇得眼裡又蓄滿了淚水。
他粗魯地抓著她的頭髮,為她把頭髮擰乾,又開始為她擰外套的衣角,水滴滴答答地流下。
他比她還狼狽,水珠順著他的臉龐不斷地流下來,但無損他俊美的臉龐,看來還是俊美得讓人發怔。雖然他的臉色還是難看,但沒有以往令她害怕的譏諷;雖然他的手勁稱不上溫柔,但他的舉動,讓她心裡暖暖的。
他看她咬著唇忍著疼痛,不禁皺眉問:「怎麼了?」
「腳扭到了。」她可憐兮兮地說。
他一咬牙,她幾乎能聽到他要出口的咒罵,能感到他在暗罵她的愚笨,她又紅了眼眶。
「啊……你幹什麼?」他忽然攔腰把她抱了起來。
「抱緊,司機在外面等著,我送你去看醫生後再回家。」
她比他想像的還要輕,女孩子都這麼輕嗎?她一對黑眼睛怯怯地看著他時,他又感到了那種莫名的悸動。
「快抱緊,我要跑了。」
她連忙將雙臂勾著他的頸項,閉著眼將頭埋在他的肩窩裡。
這年,他十八歲,她十六歲,抱著她時的柔軟、溫暖,一直被藏在他最深的記憶裡。
第二章
時光荏苒,光蔭就在不知不覺中滑去,年少的一切被淹沒在歲月的洪流裡。
嫚嫚高中畢業後,勉強讀個二專,就一直專心從事插畫的工作,斷斷續續地出過幾本童書插畫。她很努力,為了自己的興趣努力,也為了不讓在美國的父母親為她擔心而努力。
這時,她認識了許純哲,兩人都在同一間出版社。但純哲是大有名氣的人物,他出過幾本個人的插畫集,還參與電玩等多家廠商的畫稿,連日本都來向他邀約。雖然他擁有這麼大的名氣,然而來自南台灣的他,純實、憨厚得可親可愛,兩人脾胃相近,又都同在一個工作領域,所以一直很合的來。
「嫚嫚,今天我要送給你一個禮物。」許純哲略帶黧黑的臉上有著一抹紅。
「禮物?」她濕漉漉的黑眼珠疑惑地眨呀眨。
燈光柔柔地灑下來,悠揚的音樂迴響著,在燭光的輝映下,老實、木訥的他顯得有些窘促、不安。
「等會兒你就會看到了。」他仍是好脾氣地笑著。
她單純地笑了,決定安安靜靜地等待。但一方面也有點不安,想到他上次送她的歌劇門票,她一邊聽著女高音淒厲的尖叫,一邊點頭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再上次,他邀她吃韓國料理,眼睜睜地看著活章魚剪掉腳餵進人的嘴巴裡,她整整噁心了一個月。
更早之前是送她豬籠草,看著小昆蟲在那瓶子似的容器裡被分解消化,她難受得把它送給了鄰居林太太。他有漫畫人天馬行空似的想像力,對什麼東西都好奇,但是,她好害怕他的好奇,更消受不了他的稀奇古怪。
一邊胡亂地猜測著是什麼東西,心中的緊張不安隨著他的言語更升高了。他……他又要送什麼東西了,可不可以不要啊!這幾個月來,他送的東西越來越多,朋友羨慕地說他很浪漫,但是……為什麼她總沒有更多的感動?
「這是尼泊爾的一種特產,你看看。」他興奮得兩眼發亮,而她的心裡格登地一沉。
服務員端來了一個餐盤,餐盤上放著一串項鏈,和她看慣的雅致、美麗的飾品有別。那項鏈是一顆顆白灰色的圓珠子,間雜著一些彩色的東西,煉墜則是一顆……牙齒?
「你拿起來看看,尼泊爾人相信這種項鏈具有神秘的能量。」
他邀請的目光讓她拒絕不了,她咬著牙,帶著壯烈的心情拿起項鏈細看著。
「這些白色的圓珠子是動物的骨頭磨成的,那顆牙齒是尼泊爾虎的牙,那些彩色的珠子是老鷹的眼睛……」
咚!手上的項鏈掉落一地,手上卻還留有熱辣辣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動物的怨念。
「啊……那個東西很珍貴,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買到的。」他著急地喊著。
許純哲和服務生都忙著蹲在地上撿散落的珠子,她顫著唇,煩惱地想著,等會兒要怎麼處置那個項鏈。
這就是浪漫啊!心裡一個小小的聲音為許純哲辯解著。
如果是另一個男人,他一定不屑做這種事吧!心裡不期然地爬上了某個人的身影,他有對似笑非笑的眼睛、譏諷含笑的嘴角、有時刻薄得近乎讓人吐血的話。
奇怪了?怎麼還會想到那個人!就是他,讓自己年少的記憶是一片慘白。
迎著外面的微風,揣著許純哲送的尼泊爾項鏈,他要她背過身等一會兒。三分鐘後,她轉身,迎接她的是一大束的鮮花,還有許純哲一臉的笑。
「這花是送給我的?」花看來很漂亮又自然,她鬆了一口氣,總算他沒有再送奇怪的東西。
「是啊!」許純哲搔了搔頭,憨厚樸實的笑容顯得羞澀。「花店的小妹說這種小雛菊可以活很久,我買了一把,她又多送了我一把。」
原來這就是收到花的感覺,原來是一種幸福、浪漫的感覺,她深吸一口花香。「好漂亮,謝謝你。」
「沒……沒什麼。」他略帶靦?地看了她一眼。「應該的嘛……」
這是許純哲,總是真誠得讓她感動,她忍不住對他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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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凌雲企業」裡,全公司公認最專業、最能幹的林秘書,此時一邊講著電話,一邊手上仍有條不紊地操縱著計算機。
「抱歉,徐總裁不在。是的,我知道,你是胡娜小姐,我會代為轉達的。」
「放心……我記下來了。」打發了今天第五通自稱總裁女友的電話,她的臉色仍然很平靜,不論多忙、多亂的事,都不見她的表情有絲毫的改變過。
手拿著一疊卷宗,她敲門後走進了身後的總裁辦公室,在辦公桌後坐著徐昱群。他這兩年才剛接手徐氏企業,公司上下對這位年輕、俊美的總裁好奇得要命,只知他氣度雍容也俊美無儔,還是報章雜誌所追逐的新聞人物。
「總裁,剛剛胡娜小姐又打電話來了。」
他的眼底閃過一抹不耐,閃得如此迅速,幾乎令人懷疑自己眼花。但林秘書很流利地接下去。「我已經說你不在了。」
一個在宴會中遇到的模特兒,三番兩次地纏著他不放,只讓他厭惡。
他頓了一下,眼裡有抹興味。「林秘書,你在我這裡工作幾年了?」
「兩年半了。」
「你很聰明……」聰明到在他身邊兩年半,就能摸清他的脾氣。
「謝謝總裁。這是你要處理的文件,還有你上次要我買的兩本童書,也都放在這裡了。」
「嗯,你把東西先放著,我等會兒看。」想到多年前,那個有著棕色鬈發的嬌小身影,他竟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的眼光放在深藍色書皮上,修長、優雅的手指輕輕地畫過繪者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
她現在……好嗎?
「總裁,」張助理敲門而入。「司機在樓下等了。」
張助理略帶孩子氣的臉龐,怎麼看都不像一個成熟的大男人,還留有學生時代的稚氣。但他的專業能力強,所以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成為徐昱群的助理。
「知道了。」
當徐昱群走到這座大廣場前,一個記憶裡的身影倏地映入他的眼簾中,她雖然有一些改變,但仍讓他一眼就認了出來。此時的她綰著一個髻,藏起了大部分的自然鬈發,露出白晰修長的脖子,鬢邊的髮絲隨著她說話而晃動,看來俏皮而可愛。她穿著一身碎花的連身短裙,顯得苗條而秀氣,她懷抱著一束鮮花,正和一個男人親暱地說著話。當她仰起頭微笑時,他的心跳幾乎停止了,從來沒看過她笑得這麼燦爛,臉上的酒窩更深了,看起來甜蜜而快樂。當那男人笑著擰她的臉頰時,她不依地將手中的花束打向他,兩人笑得好幸福,笑得……好刺眼。
看到她一臉燦爛的微笑時,他心裡一沉,一種尖銳的不舒服感直竄心尖。她的微笑是對著另一個男人的!
兩人嘻嘻哈哈地笑鬧了一陣,她揮著手在街道向他告別,直到他白色的轎車離去,她才轉身要走。
才一回身,就看到一個碩長的身影,一個俊美逼人的出色男人,以直接、坦率的目光打量著她。他有種特殊的優雅氣質,只要見過一次就會令人終生難忘;一對漂亮的眼睛有著長長的睫毛;一張薄唇正緊抿著,他眼中透出的冰冷讓她如芒刺在背。她的笑容倏地僵在臉上,他怎麼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