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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文 / 綠痕

    但自聽聞神之器的傳說之後,他開始感到害怕。

    自古以來,佛界流傳著一則傳說。當神之器毀滅,佛將以人身降臨人間,一個懷有七情六慾,懂得心痛為何物的佛。

    雖然佛界並沒有點明,這傳說中的佛指的是哪位,但自四方關愛的眼神中他可明白,那則傳說指的就是他。

    他怎會願意讓那則傳說成真?

    轉世人間四十八回,他已歷經四十八劫,只要渡過最後一劫即可功德圓滿,若那傳說是真的,他豈不是將功虧一簣?因此當他知道雙雙被封的神之器遭釋放出後,原本始終對眾界保持袖手旁觀的他,終於主動出面干預這事,只因他不願神之器毀滅,他更不想因此而懂得心痛,他怕,他先前所歷之劫、所受之苦,將會在他明白心痛之後化為烏有。

    可神之器最終還是毀滅了,亦讓他明白了何謂心痛。

    為神之器,他已破了殺戒,而現在晚照亦再次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他必須面對他的最後一劫,他得面對他的七情六慾,此劫若是渡得了,他將回到佛界成佛,若是渡不了

    若是……

    「這顆給你,」晚照將一顆桃子放在發呆的他手中,再轉身挽著竹籃走向廚房,沒打擾他繼續沉思。

    晴空怔看著掌中之物。掌心中,曬飽了陽光已成熟的桃果,香氣四溢,這是神之器雷頤與彎月血淚之後的果實,一種被他稱為幸福的果實。

    彎月揮揚著大刀與他對壘的模樣,雷頤抬首望向天邊新月的模樣,一一走回他的眼前,他們的雙眼,像面明鏡,讓他在鏡中看見了真正的自己,也令他總算明白了一事。

    他與晚照,就和雷頤他們一般,都只是血肉之軀,會笑,會流淚,都是脆弱的,也都是自私的,而在人生的路途上,本就是該跌倒、該受傷的,若不如此,怎會明白什麼是幸福?

    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他都不能參透?一味站在遠處觀望,不願沾染任何塵與灰,怎麼會明白置身其中的痛快?既然他特意來人間歷經匆匆數十載的生命,為何不就照藏冬所說,用力下水去攪和一回?無論是快樂一生、悲哀一生,哪怕風風雨雨、心碎痛苦,那都是真實人生,都是他來人間真正想體悟的種種。

    在心與佛的拉扯與兩難問,他想,他已做出了選擇,不顧一切的,拋開他已擁有的舊我,去擁抱另一個真正的晴空。

    不顧一切,這四字,在眾界眾生的眼中看來,都是種不負責任的愚勇吧,但自仙海孤山歸來後,他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原因,能讓雷頤與彎月不顧一切往火裡一躍同歸於盡。他浪費了好長的一段時間去明白所謂的愛恨,卻不知他的愛恨早在第一世裡就已深入他的靈魂之中,在將它們憶起後,滿心的歉疚與愛恨,促使著他迫不及待地想重新將它們找回他的生命裡。

    在佛界眼中,這的確是種沉淪與墮落,但他卻想就這麼清醒地墮落下去,於是墮落的速度愈來愈快,沉淪得愈來愈深無法自拔,佛界根本就不明白,其實,愛恨並不是一種不可赦的罪愆,那是一種人生的暢快,一種成全了己私己欲之後的沉溺。

    一種,無論是神是佛,都無法體悟到的快樂。

    數千年來,他一直都是活在他人眼中的聖徒,可他卻從來不是個完整的「我」,從不是真正只屬於自己的「我」,但自他不再冷眼旁觀,徹底加入這座紅塵之後,他覺得自己從不曾像現在活得這麼真實過。

    一切都已無法回頭了,就在他心動之後。

    遠處微暗的禪堂裡,在已滅的五盞燈畔,名喚欲的那盞燈,彷彿呼應著晴空此時的心衷般,如他所願地熄滅。

    第七章

    早起的鳥兒在屋簷上啾啾鳴唱,陣陣黃豆香飄飛在晴空宅中的每一處,嗅著熟悉的香氣,正在禪堂裡打掃的晚照看了看外頭。

    他似乎已經恢復正常了。

    她放心地吁了口氣,手擰著打濕的布巾繼續擦拭地板,但在擦至那七盞燈的附近時她停下了動作。

    七盞燈已滅了六盞,晴空始終不肯告訴她這七盞燈的功用為何,但她察覺到,每當燈滅了一盞,晴空似乎就改變了些,以前他那因七情六慾過於平淡而被她說過不像人的性子,一點一滴的有了改變,而她不知這改變,對他來說究竟是好還是壞。

    但她很喜歡他的改變,他時常追在她身後逐著她的目光,令她微微心悸,她不需探究他眼眸中的意味,也知這份藏在彼此間的情愫代表著什麼,那雙總是會在她入睡時撫著她的發的大掌,愈來愈溫存,也令人愈來愈沉溺,印在她面上的吻,有種拋開束縛的感覺。如果說她從不曾記得半件幸福的事,那這幾個月來的點點滴滴,已經可以在她心中編串成一頁頁美好的回憶。

    兩千年前當她還活著的時候,命運撥弄著她,所有的人與事也都操縱著她的一生,她沒有半分作主的權利;在還魂後,她有了個全新的人生,雖然過去的陰影還在她的心底,但自認識晴空以來,卻讓她有勇氣去遺忘過去,甚至,可以放棄去尋找那個她想知道的答案。

    她喜愛這種平平淡淡的日子,就在這座山頭上,就只有他與她。倘若可以,她希望能這麼一直當他所說的特例,待在他的身旁,與他一同過日,看他微笑……

    「還魂以來,你過得可好?」溫暖的鼻息突然吹拂在她的耳畔,低沉的男音還伴隨著一個自身後的擁抱。

    突如其來的擁抱令她嚇了一大跳,她忙掙開陌生的懷抱,回首一看,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強行將她自鬼界中帶回人間的恩人。

    「無酒?」他怎會來這?

    「許久不見,滿足了你的願望了嗎?」無酒一手抬起她的下頷,滿意地審視著她紅潤健康的模樣。

    晚照愣了愣,這才想起她來到這後,已有好一陣子沒想起她回來人間的原因。

    「你是來提醒我的?」她低首看著僅存的一盞燈,「可是這些燈還未滅盡。」

    「不,我是來同你打聲招呼的。」也不知是晴空的定性太夠,還是另有其因,這最後一盞燈始終就是不滅,他已經等得夠不耐煩了,因此他決定親自來幫晴空滅掉最後一盞。

    「打招呼?」

    「晴空可有告訴過你關於我是誰?」他溫和笑問。

    「沒有。」

    「我是修羅之首,與晴空是死對頭。」

    她不解地撫著額,「你既與他是敵,為何你還叫我來這?」

    「因為你必須在這,我才能在成全你之餘並利己。」這個法術沒有她的話,恐怕就完成不了。

    「你要怎麼利己?」愈聽愈覺得不對勁,晚照心中不禁浮起了不好的預感。

    他聳著肩,「將你擺在他的身邊,一點一滴的傷害他羅。」或許晴空到現在都還未察覺那七盞燈的用處也說不定,等他知道,可能就太遲了。

    她錯愕地問:「利用我來……傷害晴空?」這對他有什麼好處?就算他與佛界結怨又如何?晴空這一世只是個普通的凡人啊,而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凡人,晴空會因她而受到傷害?

    「我不只是傷害他。」無酒愉快地在她耳邊低喃,「我還要利用你殺他。」

    晚照震驚地張大了眼眸。

    「你可知道,修羅者,至善也至惡?」在她拖著腳步不斷後退時,無酒一步步朝她進逼。「對於你,我是至善,對晴空來說,我則是至惡,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你想如何利用我殺他?」她的心跳愈來愈快,不願相信地看著這名救命恩人。

    「當這七盞燈全滅了後你就會知道。」雖然說出的話很殘酷,但無酒看她的眼神,卻溫柔似水。

    燈滅?

    你可知在燈滅之後,我會有何後果?

    她猛然憶起當初她來找晴空時,晴空還以為她是無酒派來的人,並問她……難道那時候晴空就已經知道,當七燈全滅後他會有什麼下場?既然明知她會為他帶來什麼,他為何還願讓她留下?

    只是因為她想知道答案,所以……晴空就冒險成全她?

    「我並不知道……」她渾身泛過一陣冷顫,如受驚嚇地想退至一旁,在無酒一把拉住她時,她懇求地握住他的手臂,「無酒,我收回我的願望,我再也不想知道答案是什麼了!」

    他徐徐輕撫著她的面頰,「這可不行,遊戲既已起了頭,就沒有後悔的餘地。」

    「無酒……」她焦急地想讓他改變心意。

    低首看著她無私的眼眸,無酒忍不住將她納進懷裡,輕聲安撫著她。

    「日後,你會好好的待在人間,拋開過往,重新活出一段新的人生。我讓你還魂,為的就是希望你能得到你從沒有得到過的那些。」兩千年前當晴空認識她時,他便已知道她的存在,他默然地看著她哭過、愛過和死去,再次讓她回到晴空的身邊,除了她是對付晴空唯一的利器之外,他是真的很希望能將晴空不能給她的,在還魂後全都由他來補償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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