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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文 / 寄秋

    十年前他已經錯過一回了,他不想同樣的事再發生,長髮的她、短髮的她他一樣眷戀,不願放手。

    「喔!」那她明白了。

    「喔是什麼意思?妳在宣判我死刑嗎?」她一身的謎,像隻貓難以揣測她下一個舉動。

    冬天肩一聳的好笑趙英漢緊繃的神情,死刑犯也有最後一餐飯菜。「你知道我的工作不定時,老是東奔西跑定不下來,實在不適合發展一段感情。」

    一段感情?耳朵一豎的殷水柔聽得特別仔細,手指動作明顯變慢了,有一下沒一下心不在焉的勾著,就怕漏聽了其中一句。

    她的腳殘廢了,所以她更要捉住最後一線希望,利用她的缺憾來挽回曾經放棄的幸福,她不會再傻得認為愛情可以取代。

    「我會一直在這裡。」等妳。

    雁鳥飛累了總需要一個棲息的地方,風箏飛得再遠只要手中的線不斷,遲早還是會落向地面,回到卷線的人手中。

    他是握線軸的人,也是她棲息的港灣,不管她走得多遠、位在何處,他永遠不變的待在原處等地諦來。

    「很動聽的承諾,比上句話更令人容易心動。」感動是一時的,他這句話真的讓她有所動容。

    她忽然想起對大姊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有一天她遇上和山一樣的男人,她這陣漂泊的風也許會定下來,不再流浪的找尋心中的彩虹。

    因為這座山夠高、夠遼闊,足以讓不定性的風遊戲其中,不生驛心的甘為山守候。

    但台灣的山似乎都太低了,阻止不了暴風雨的侵襲。

    「妳的意思是?」趙英漢的表情沒有一絲慌亂,彷彿不論她做何決定都影響不了他的決心。

    心在彷徨,但她冷靜的說道:「再看看吧!說不定會有意外。」

    凡事不能太篤定,總要預防萬一。

    「妳在詛咒我,還是詛咒妳自己?」意外是指一方死亡,否則他不離不棄。

    就是要她。

    一旁的殷水柔早已怒火中燒的扯斷毛線,假意編織的看著心愛男子一臉眷寵的撫弄那頭短髮,恨不得把自己一頭滑順的半長頭髮給剪短。

    她一直追求的就是他此刻溫柔的神情,好像他眼中只有一人的存在再也容不下旁人,深情蜜愛的只為所愛的人付出。

    可恨的是,他看的人不是她,心疼的人也不是她!她只不過是他口中的責任和義務,他不愛她。

    「小叮噹是我的女兒。」殷水柔驀然揚唇出聲,引起兩人的注意。

    趙英漢的表情是沒有表情,而冬天不以為然的一笑。

    「聽起來關係挺曖昧的,你們感情真好。」沒人知道她眼底有簇不馴的火焰,她喜歡挑戰。

    「我們感情當然好……」他們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妻。

    她少添上一句:曾經。

    「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至少最近的幾年如此。

    眼前的局面演變成一場羅生門各說各話,無心工作的工人乾脆停下手邊的工作看熱鬧,看兩女一男的大鬥法誰會勝出。

    管事的工頭不知打哪搜出一包茶葉和整組茶具,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泡茶,狀似悠閒得不像有忙不完的事。

    而飢餓的牛群可以等一等,晚一個小時餵食不會餓死,牠們的皮下組織厚得足以擠出油。

    「你們兩人的說法並不一致,下回串供時,要不要考慮先辟室密談一番再作答呀。」她打趣的說道。

    「冬天。」趙英漢警告的一瞪,對她的幽默不感興趣。

    「喔!你認為我說得太嚴肅了嗎?以後我會改進說話的藝術。」她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彼動,我不動;彼怒,我不怒。這是冬天一貫的行事作風。

    她有冷面笑匠的天分,往往一句看似無意義的話一經由她口中說出,馬上成為意思深遠的反諷話,而且往往說的人無心,聽的人翻臉。

    由於她走過太多的國家,認識無數的人,她的圓滑和世故變得老練,因人而異的發展出不同面貌,使人捉摸不定的又惱又怒。

    例如那一向溫柔優雅、不輕易動怒的冬雪一遇上她,不用一分鐘就會很想掐死她,顧不得形象的在病人面前拔腿狂奔,只為這個令人生氣的妹妹。

    她用充滿智能和穩健的態度讓人心服,可是也令他們又愛又恨的既關心她又想親手而刃。

    總之就是矛盾,她給人的兩面評價。

    「對了,你手上的醫療箱是為我拿來的吧?幸好我這身小傷口沒什麼大礙,否則真要等你記起我的傷,說不定我會因為細菌感染而葬在你的牧場。」

    他會讓她葬在他的牧場,七十年後。「把手伸出來,我先消毒。」

    「我還以為你會先治我的腳。」冬天乖巧的將手伸出,非常溫馴的怕他驟施毒手。

    趙英漢取出消毒棉球往她傷口一抹。「我不是專治跌打損傷的師父。」

    「你不看小說嗎?裡面的男主角都是全能高手,能文能武還能治傷,一出手萬夫莫敵。」她神往的看了他一眼,因消毒水的刺痛而捉了他一下。

    這叫感同身受,她指甲滿長的,像貓爪子。

    「有沒有人被妳氣死過?」她總是能令人由平靜變火爆。

    「有吧!不過我沒收過訃聞。」怕她把死者氣得又從棺材裡爬出來罵她一頓。

    細碎的傷口在清洗後,並無想像中的可怖,一條一條細細長長的白色傷痕像小孩子頑皮畫上的簽字筆痕跡,上了藥反而神似破土而出的蚯蚓。

    優碘的顏色較深,味道也較重,不似消毒水接觸細菌先嘶嘶的冒泡,而後無味無色的淡化在皮膚上。

    冬天的笑眼由明媚轉為清輝,漸漸多了抹洞悉紅塵的銳利,她的臉上帶著動人的微笑,可眼底的明亮卻看透一屋子人的動靜。

    她心裡想著,自己真像邪惡的後母皇后,明知道一旁渴望父愛的小女孩正用孺慕的眼神希望「父親」抱抱她,用讚揚的語氣哄哄她,而她卻殘忍的剝奪她小小的願望。

    攝影師一向較常人敏銳,她不難看出小女孩母親的眼中有著難捨的戀慕,也許她自認藏得很深,但她畢竟做得還不夠世故,處處露出處心積慮的用心。

    攝影是她的最愛,她不確定目前的空間能容納得下愛情,以她的狂熱面言,真的沒幾人受得了。

    以前她也談過幾場曇花似的戀情,夕開朝落不長久,往往起頭時順順利利,如蜜似膠的好不令人羨慕,到最後因長時間的分離而無疾而終。

    時間是愛情的殺手。

    打一立定志向的同時,她的生命計劃表就沒加入感情,過於沉穩而冷靜的性格總是理想多於感性,她很少為攝影以外的人事物癡迷。

    套句她在遠方的朋友一句話:愛上她的人都值得獻上一句祝福。

    「妳的腳不痛嗎?」

    收回飄遠的思緒,冬天看著蹲在膝前為她揉腳的男人,心口不虛的說道:「痛得發麻,所以沒感覺。」

    是的,她很壞,表裡不一。

    「應該沒傷到骨頭,妳動兩下試試看。」麻?難道傷著了神經?

    她依言轉了轉足踝,微露忍耐的神情。「是沒什麼大礙,就是痛。」

    「痛還叫沒什麼大礙,妳當自己是牛嗎?」沒有浮腫現象不用冰敷,大概是緊張肌肉抽筋所引起的痛覺。

    沒當成腦神經醫生的趙英漢具有獸醫的文憑,他將所學用於牛隻身上,省卻一筆聘請專業人員的費用。牧場上的牛一有生病症狀產生,他立即就能進行治療。

    不過此刻他神情專注的「看診」,一點也不覺得人和畜生有什麼兩樣,同樣用腳行走。

    只是一個有蹄、一個有趾的分別,大致來說治療方式都差不多,他甚至準備了注射牛只的抗生素,情形不甚理想時照樣給她一針。

    幸好冬天不知道她現在的身份是「牛」,否則她可能會以相機的鏡頭砸他腦門。

    個性耿直的牧場主人大概沒發覺他的「貼心」有多引人注目,兩人親近得幾乎頰貼頰的互相感受對方的氣息,稍一抬高頭便觸及彼此的口。

    因為他的心正忙碌著,忽略了身後母女的存在,平靜的日子終起波濤。

    不是情深情淺的問題,而是心的出口站著何人。

    愛是沒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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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是誰?」

    又是同樣的問話,來勢洶洶的蠻橫多了一股壓迫性的怒意,排山倒海隨狂潮而來,完全不在乎會淹沒多少良田人畜。

    兩眼圓睜似銅鈐的趙英妹像見鬼似的打直手臂,指向面前堆滿一碗飯菜的俏麗女子,不敢相信她才嘔氣一個下午沒下樓,家裡平白多出了一位和她搶位置的陌生人。

    平時用餐時她一定搶坐在大哥身邊,不管他坐哪個方位,旁邊的位置都必須空下來等著她入席,否則她會鬧得大家都沒飯吃。

    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她也視為理所當然,沒人敢違抗牧場小霸王,她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整天閒著不幫忙做事盡會找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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