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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文 / 雲深

    她下喜歡爾雅嗎?難怪雅雅看來也是驚魂未定。他暗暗地握緊她的手,告訴她什麼都不用怕,低頭溫柔地對她一笑,爾雅也回他一個不安的微笑。

    葉婉清仍是沉默著,沒有回答兒子的話。低頭想著些什麼,並下時抬頭打量著爾雅。

    「以軒,我去作晚飯,好不好?」爾雅坐立難安,只想落荒而逃。

    陸以軒可不打算讓她在廚房裡胡思亂想。「我還不餓。媽,你餓了嗎?」

    葉婉清搖搖頭。是那已成為陌生的「以軒」兩個字打斷了她的沉思。這個名宇已有二十年沒有人喊過了。

    尋尋的葬禮過後,陸以軒大病了一場。直到他可以勉強上飛機,她便半強迫地將他帶到了美國,希望在一個新環境中,他可以忘掉過去的一切,甚至給他一個新的名字。他也沒有反對,只是偶爾在家人用舊名字喊他時怔忡著沒有回答。

    陸以軒是屬於尋尋的,她以為陸亞歷終於會屬於另外一個女人。

    原來他一直是陸以軒,從來沒有變……

    「我也不餓,剛剛在機場餐廳吃過點心了。」葉婉清回道。這女孩神似年輕時的尋尋,可她畢竟不是尋尋,只怕兒子到時候要失望的。可是這一回她不敢太過干涉了。這些年來,她沒有一天不後悔當初為什麼下順其自然就好……

    陸以軒拉著爾雅在沙發上坐下,她緊靠在他身邊,低垂著頭,不敢直視葉婉清銳利的目光。

    「媽,我想我那好秘書一定很盡責地告訴過你我和爾雅的事了。」陸以軒半是開玩笑半是嘲諷地說。

    「是啊,她是跟我提過你雇了一位年輕的女管家。」

    「等雅雅考完期末考,我們就要結婚。」陸以軒決定還是早點把她娶進門免得夜長夢多。「媽,到時候,歡迎你回來替我們主持婚禮。」陸以軒並沒有詢問的意思,只是告知。

    「哦,你們認識很久了嗎?」據秘書所說,他們的往來也不過是幾個月的事。

    「夠久了。」久得他已記不清楚了。

    「不再多交往一陣於?婚姻是一輩子的事。」這女孩實是在太年輕,和以軒太不相配。

    婚姻只是一輩子的事,愛情卻是永久的。陸以軒沒有反駁母親的話,只是堅定地對她一笑。

    「方小姐和年輕時的尋尋模樣可真像,剛看到她時我真嚇了一大跳。」葉婉清還是忍不住提起。一是警告方爾雅,她不過是代替品;二是提醒以軒不要只是為了相同的包裝所迷惑……

    陸以軒沉默了半晌沒有回答。他以為是因為他喜歡爾雅才會認為她和尋尋相似。他從沒見過尋尋二十歲時的模樣,尋尋不愛照相,他手中甚至沒有一張她的照片。原來他來不及認識的尋尋是這個樣子的……

    「大概是上輩子注定好,我所愛的女人就是這模樣……」

    上輩子。這三個字又讓葉婉清想到一件事。

    「你知道嗎?上個月你鍾叔叔,也就是尋尋的大哥有事到美國,我們曾經見過一面。他說起一件奇怪的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她猶豫著。

    「只要是有關尋尋的事,沒有什麼是不該跟我說的。我早就成年了。」

    「你知道尋尋的後事是她在退休時就替自己安排好的。」那一年她也才四十歲,卻是「萬念俱灰」。這是葉婉清後來才想到的形容詞。「她還交給他大哥一幅素描,交代她死後務必要陪葬的。去年他們搬家在整理雜物時在尋尋的遺物中發現兩大本素描,和陪葬的那一幅,畫的全是同一個人。是她在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畫的。葬禮時他沒有認出來,那時你還是個少年。後來他在我們家看到你大學畢業時的照片,才知道畫的是你。」

    陸以軒有些迷惑,有些不知所措,「那時候,我和尋尋還不認識。」

    「是的,你們還沒見過面。就算見過面,她也無從知道你十年後的模樣。這正是奇怪的地方。素描本我也帶來了,就在我的行李中。」

    「在哪一個箱子?」陸以軒迫不及待起身,「我去拿!」

    「大的那個。」葉婉清沉重地回答。她仍然不確定讓以軒知道這件事是對是錯。可正如他所說,他已是成年人了,就由以軒自己來判斷吧……

    陸以軒按照日期一頁一頁地看著,那的確是他……

    爾雅坐在他身邊,靜靜地也跟著一頁一頁看著那些畫像。

    她覺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瞭解鍾尋尋畫那畫像時的心情……

    第一幅是輕快喜悅的,彷彿充滿了希望。畫中人唇角凝著一個微笑,那笑意幾乎要躍出發黃的紙張。最後一幅畫中人的唇角卻是抑鬱的,眉頭緊皺著,目光落在遙不可及的遠方。角落裡潦草地寫著幾乎難以辨認的幾個宇:夢中人何處尋。底下跟著一個醒目的問號與近乎絕望的驚歎號。畫中人的神情反應了執筆著的心情。爾雅可以想見當日畫時,心中是如何不甘、怨恨又無可奈何……

    之後還留有幾頁沉寂而黯淡的空白。

    「尋尋年輕時一心只專注著唸書,後來專注著事業,從不談感情。三十歲時她到香港工作,變得老愛到人多的地方,她從來都不是愛熱鬧的人。對於相親也來者不拒,卻總是沒有結果。有一次她告訴我,她一直在找一個人,卻始終沒找到。她說那個人失約了。」

    「他沒有失約,」爾雅望著陸以軒的眼睛,「只是遲到。為什麼遲到?」她問一個她從沒得到答案的問題。

    陸以軒劇烈地顫抖了下,現在他終於知道尋尋臨終前問他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遲了三十年才到?

    雅雅這句話又是為誰問?為了尋尋?還是為了她自己?

    「以軒,還有一件事,或者我說了你永遠不會原諒我。可是它在我心裡那麼多年,我實在忍不住了。你還記得尋尋發生車禍的事嗎?」

    「當然記得,」他怎麼可能忘記?「是一部闖紅燈的車子。」

    「那部車是闖了紅燈沒錯,可是目擊者也說了,尋尋本來是可以躲開的。我一直在想她是不是故意的,是我害了她……」

    「媽!」陸以軒又是震驚,又是不信,母親和尋尋一直是好友……

    「是我逼著她離開你,還逼著她嫁人……」葉婉清低聲說著,不敢看兒子一眼。

    「你一直都知道我愛她……」

    「是的,我知道,」她仍忍不住為自己辯護,「我不能看著自己的兒子誤入岐途……」

    「我愛她,有什麼錯?」尋尋也總以為愛他是錯的。

    「我一直等著你迷途知返。可是你這條叉路走了二十年,還要繼續走下去。」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方爾雅一眼。

    「在葬禮上出現的那個男人,」和她一起走進旅館的那個男人,在她房間裡留下睡衣的那個男人,「是尋尋的情人嗎?」

    葉婉清當然知道他問的是誰,那是一個冷清的葬禮。「他是我和尋尋的學長,也是你爸爸的朋友,他一直喜歡尋尋,不過後來尋尋還是不給他任何機會。我知道的是他回台灣後他們見過兩三次。」

    那一切都是誤會,是尋尋故意誤導他;而他也蠢得沒有發現。若是他那時聰明些,說不定尋尋不會……

    「媽,不是你,是我害死了她。」他顫危危地起身,腳步虛浮地走進自己的房間。

    爾雅猶豫地看著他緊閉的房門,終於忍不住走了過去。葉婉清沒有阻止,或者此時只有這女孩安慰得了他。

    隨他們去吧!只要她不認為自己是個代替品,只要他不發現她只是個代替品。

    爾雅輕輕打開他的房門,他側身躺在床上,棉被蒙著頭。

    她掀開棉被的一角鑽了進去,緊貼著他背後。一隻手繞到他胸前握著他的手。

    他的身子仍微微顫抖著,她放開他的手,手指往上輕撫著他的面頰,沾了滿手濕潤。

    「唉,你別這麼愛哭,尋尋定要笑你是長不大的孩子。」

    陸以軒過了一會兒,止住了哭泣,才開口說道:「我寧願讓她笑我,只要她活著。她好狠的心!」

    「她不是故意的,一定只是一時失神。她怎麼捨得你為了她傷心了二十年……」

    「那她就不該離開我……」他孩子氣地喊。

    「人常是身不由己。」

    「你也會離開我嗎?」他悶聲問著。

    「我不會,我發誓。」她鄭重地回答。

    陸以軒比較安心了,她不會食言的。

    「尋尋和我原來上輩子就相愛了,難怪我見她第一眼就覺得似曾相識。」

    我見你第一眼也覺得旱見過了。是不是我們上輩子也相識?她納悶地想。

    可是她不願讓他更加迷惑了。「還沒吃晚餐呢,你不餓嗎?」

    「吃不下。」

    「至少喝杯牛奶吧。」她哄勸著。

    「不要,你陪我。」他霸道地說。

    「那去洗個澡,換上睡衣,可以睡得舒服點。」

    「你幫我洗。」他有點耍賴。

    「好。」她也不拒絕。他今晚不會有心情對她有「不良企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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