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雲深
他們的對話也是極實際的。
「……麻煩你把那件藍色的襯衫燙好……」
「……我的黑西裝從洗衣店拿回來了嗎……」
「……晚上我不回來吃飯……」
諸如此類。
現在她最常對他說的話不是「是的,陸先生。」就是「我知道了,陸先生。」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是誰失望多一些?她不是他想要的?還是,她想要的,他給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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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先生,晚飯就放在微波爐裡。對不起,我要去上課了。」
方爾雅一聽見他進大門的聲音,便匆匆忙忙地解下圍裙,走進客廳報告著。
陸以軒打開鞋櫃,換上拖鞋,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你吃過了嗎?」快下班時他接了一通電話,耽誤了時間。平常他總會準時下班,快快吃完晚飯,讓他負責的管家可以把廚房打理好,然後從從容容地去上課。
「喔,吃過了。」爾雅有點不安地回答。主人都還沒吃,她就把自己餵飽了,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陸以軒看了一眼手錶,把剛脫下的皮鞋又穿了回去,「我送你去上課吧,快遲到了。」
「陸先生,不用了。慢個一、二十分鐘沒有關係的。」得讓他吃重新加熱過的食物,她已經很過意不去。
「別羅嗉了,」他有些不耐煩,「快去拿書包吧!」
「謝謝你,陸先生。」爾雅很快地跑回自己房間裡,拿了背包。
她一定要在每句話裡都加上陸先生這三個字嗎?他下滿又毫不講理地咕噥著。忘了今天的情勢,完全是由他主導的……
他不也是在每一次不得下稱呼她時,喊她方小姐嗎?
在那樣吻過她之後,這個用訶顯得十分奇怪。
他只是害怕自己又忘情地喊出那兩個字……
她當然不是尋尋……
車子停在十字路口時,他仍然不斷地告訴自己,她明明不是尋尋……
「對不起,那天我不該……」他沒有說完,仍弄不清楚為什麼道歉,他不該吻她?還是不該把她當做尋尋?
方爾雅也有相同的疑問。兩件事都沒錯,只有他說的不該兩個字才是錯的。
她很想這樣回答。只有殘存的自尊心才阻止了她。無論如何不想對他承認,她迷戀他到無可救藥,就算明知自己是代替品都無所謂。
「沒關係,人都有一時衝動的時候,你不用在放心上。」
不用放在心上?她這麼說是因為她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嗎?
怒意頓生!他不由得又想起之前她是以什麼為生的。她吻過的男人不知凡幾,當然不會放在心上。或許他該把那個吻的代價加到下個月薪水,還是像他所看過的,直接把鈔票塞進她的上衣?
他不再說話,車子加速往前進,闖過一個黃燈。
她沒有錯過第一節的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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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腳步踩過紅磚道旁樹籬的影子,沉重地向前邁進。路燈映出兩排古老的樁樹張牙舞爪的枝幹,濃密的樹冠在夜色中像一把巨大的黑傘,擋不了夜風,只擋住了月光與星光。
這條單行道的盡頭就是他的家。
方爾雅停下腳步,抬頭凝望著那棟美輪美奐的大樓,每一個窗口都有溫暖的燈光流瀉而出,好讓夜歸人不致迷途。
那些燈光裡,沒有一盞是為了她而點的。
「小雅!」
機車的咆哮嘎然而止,緊接著是一聲她熟悉的呼喚。
爾雅轉過頭,一名機車騎士正脫下安全帽,露出一張端正的臉孔,過長的頭髮直覆到他牛仔外套的領子上。
「阿祥,是你。」
「小雅,怎麼你搬家都不跟我說?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他一開口就是興師問罪。
「找我做什麼?有事嗎?」她淡淡地反問。
「我不是答應過你,一退伍我們就結婚的嗎?怎麼你還問我找你做什麼?你是不是變心了?那個男人是誰?」他咄咄逼人地追問。
「什麼男人?」
「什麼男人?你還要否認?林媽媽家的小芳親眼看到告訴我的,說今天晚上—個男人開車送你去學校,還是一部很值錢的進口車。就是小芳告訴我你在補校唸書,她跟你同校。他到底是誰,敢搶我的馬子?」
「你別胡說,他是我老闆。」
「好啊,你姘上個大老闆就想把我一腳踢開,也不想想這幾年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錢!」魏孟祥愈想愈是生氣,他花了那麼多錢,卻什麼實際的甜頭都沒嘗到,現在反倒便宜了別的男人!
「在我身上花錢的不只你一個,難道我也要一個一個嫁給他們嗎?」爾雅冷冷地回答。
「好,算你狠!今天不管你願不願嫁我,橫豎你都得是我的人。」他不待說完,就粗魯地一把將她扯進懷中,強硬地壓著她的唇。
爾雅奮力地想要躲開,喇叭聲急促地響起,她扭過頭看見一部熟悉的黑色汽車,車前的大燈也跟著亮了起來,刺眼的燈光照得那雙糾纏不休的人影無所遁形。
淚水無聲無息地從面頰上滾落。她掩住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不需要讓他來嘲弄自己的眼淚了,一如嘲弄她的過往、她的貧乏。
晚風挾著寒意從未關的落地窗吹了進來,她深深吸了一口,這風彷彿溫暖了她心中的冷意。
好累,她順勢躺在地板上。那華貴的大理石地磚也並不比她的臉頰更冷。她真的好累,就讓她再休息一會兒好了,然後她就會有力氣走回自己的房間……
第七章
廚房中是一片噬人的靜默。
陸以軒悄悄地探頭看了一眼,便匆匆地奔向她的房間。床單鋪得整整齊齊,書桌上有她的課本,可是她在人在哪裡呢?
他走進客廳,迎面而來是一陣挾帶雨絲的寒風,落地窗前濕答答的。昨夜就下雨了嗎?應該是的。半夜裡他似乎聽見了滴滴答答的雨聲,就是這單調的雨聲吵得他無法入眠。
他走過去把門關上,屋中霎時安靜了許多,可以聽見一聲低低的呻吟……
他奔向聲音的來源,發現蜷縮在沙發旁一個嬌小的身影,她的額上冷汗涔涔,陸以軒伸手抹了一把,竟是滾燙的。
這個小傻瓜竟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他一把抱起她,走進她的房間,輕輕地放在床上,替她蓋好棉被。
「雅雅……」他靠在她耳邊輕聲喊著。
她的雙眼緊閉,沒有回答。
陸以軒跑回自己房間,打電話給一位熟識的醫生,又急急地回到她房間,用一條冷毛巾擦乾她額上的冷汗。她的雙頰上是不自然的潮紅,呼吸急促,全身微微地顫抖著……
他繼續在她耳邊喊著:「雅雅,雅雅……」
都是他的錯。他又痛又憐地想著。怎麼可以那麼罵她?不管她做了什麼……
醫生很快地到達了,替她打了一針,並不覺得有何大礙,只不過是受寒罷了。
只不過?只不過!
事下關己,關己則亂。
局外人總是雲淡風輕。
他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聽著她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雙頰褪成淺淺的粉紅。她的眼睛張開了,迷迷濛濛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又閉上,彷彿不願意見到他。
「雅雅……」他又低又柔地在她耳邊喚著,「你醒了嗎?」
那陌生又親暱的稱呼,讓她忍不住又睜開了眼,想要確定真的是他。
他昨夜說過的話又一個字一個宇地清清楚楚出現在她腦海中……
……重操舊業……人盡可夫……不敢指望……
她也不敢指望這一刻不是夢境……
可惡的……可惡的他……這樣欺負她……以前他從來不會這樣的……
昨晚還沒流夠的眼淚一顆顆往下滑,她也不再伸手去擦。他要嘲笑就讓他笑個夠好了。
陸以軒不知所措,慌忙拿了張紙巾幫她抹著眼淚,「雅雅,別哭,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說那些話的。那些話都不是真心的!」
「騙人!」爾雅邊哭邊說道:「你是那麼想才會那麼說的。你一直都嫌棄我!」
「我只是嫉妒。」他脫口而出,「嫉妒你讓別的男人吻你,才會氣得口不擇言……」
「你不要一直說那種四個宇的成語,我聽不懂,還要勞駕你解釋!」
「別生氣了吧!總之都是我的錯。你一定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你會煮?」她不無懷疑地問。
「當然——不是!」他可不想荼毒她的胃,「是我讓餐廳送過來的。他們說這些最適合病人吃了。我餵你好不好?」他打開早就放在一旁的保溫壺,盛了一碗粥。
「我要先去刷牙。」她說著便要下床。
陸以軒忙阻止她,「吃過再刷吧!」
「有……道……」她遲疑地說,「我昨晚沒有刷牙。」
「的嗎?我聞聞看。」陸以軒湊近她唇邊,想要偷一個吻。
爾雅很快地別過頭,不讓他靠近她的唇。「有菸味。」
陸以軒愣了一下,「我不抽菸的啊!」怎麼會有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