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鏡水
聞言,她瞪著他,隨即跳起來哇啦哇啦地叫喊:
「好什麼好?有什麼好啊?我要去半年耶,半年都不能回來耶!」站直身之後,才發現自己矮他一些些。
可惡可惡!本來不是這個樣子,以前明明是她比較高啊!
「……這樣啊。」他還是找不到她發怒的重點。只是半年而已不是嗎?之後就可以回永昌城了呀。
「什麼嘛!這樣那樣的!」她咬著嘴唇,氣他遲鈍的態度。「司徒老爺爺過世了,這裡只有你一個人,我拍胸脯擔保過有我在的啊!現在我要離開了,你卻是這種反應,其實──其實你根本不需要我對不對?」
「嗄?」他有些吃驚。自己……只是單純地沒想到而已啊。
她是為了他,才想留下來的嗎?司徒青衣想要溫柔地問,她卻沒給他機會。
「算了算了!反正你壓根兒都不在乎!」她忿怒地兩手將旁邊的椅子給翻了,像旋風般大鬧一場,而後就跑了出去。
不是太愉悅的粗糙道別,但她當真就這樣消失。
半年過後,她背著大大的包袱,裡頭裝滿在京城裡找到的新奇物品,再度出現在他面前。
沒有舊仇,沒有嗔怨,沒有新怒。一看到他就露出笑容,高興熱切地喚著他的名,表情如故友重逢相見那般真誠地感動和喜悅。
會匆而想起這件事,是因為紀淵十來天沒上門找他了。
一開始,他並沒特別注意,只是日常作息著,心裡卻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待看到小方院那華麗又高大的後門時,他發了好一會兒的楞。
那種莫名的失落感,就如十七歲那年,她和他吵架之後不見的時候一樣。
只是半年日子而已,為什麼她如此激動呢?那時候,他不懂。只是,在日復一日毫無變化的重複起居裡,他突然感覺裁縫鋪裡居然是這麼地安靜,安靜到他偶爾會想到她很吵很吵的聲音。
兩人相識以來最長久的分離,就是那一次。
這回,雖然沒有半年,僅是半個月,卻也讓他心神不定了。
「痛……」一個怔忡,令得他手中的銀針下小心刺入自己的皮肉,殷紅的血滴冒出,弄污了布。他輕歎一聲,拭去血漬,將東西放落,不再動作了。
移目望去,不曉得是否即將入冬的關係,門外有些冷清和蕭索。因為他這家裁縫鋪是在巷弄之內,大門還面對著牆壁,風水位置都不對,平常時候,鮮少有人經過,只有孩童會在附近玩耍。
老是特地走進來的人,也只有紀淵了吧。
為什麼她不來呢……
「……咦?」他微怔,搜尋起十數年來的記憶。
似乎總是她來找他的,每次每次,他都待在這裡靜靜地接受她的出現,無所謂願意不願意。為何……他只會坐在這邊等待?
心念一動,他遂起身,大概地整理凌亂的物品後,跨出門檻,將大門關上。
他今日不做生意了。
往紀府方向前去,以前行走時不曾留意,但這時卻感覺腳步輕快了些些。
到達後,他才懊惱想起自己兩手空空,似乎於禮數不合,徘徊了一陣子,本欲去準備帶個什麼東西再來,身旁卻有名少年一直地看著他。
「……小裁縫?」少年道,稚氣的臉蛋有些呆呆的。
「咦?」好熟悉的稱呼啊……司徒青衣睇著他一會兒,才緩緩想到:「紀淵……最小的弟弟?」又說不出人家名字了,他面露歉意,相當汗下。
紀七弟點頭,並不在乎,只問:
「你要來找姊姊啊?」
「是呀。」連自己都不曉得臉皮為何會發起熱。
「那你和我一道進來啊。」直接就走進大門。
「啊。」遲疑只是一瞬,還是跟了上去。
紀府平常進出的閒客不少,許是裡頭的人個個使武,沒什麼好害怕,竟是沒有半個人守門,好似隨便一位路過的心血來潮都可以進去參觀參觀。
也因此,司徒青衣浮動的心情稍稍地平穩了。
繞過幾條長廊,跨越兩三個拱門,來到的是偌大的庭園。
紀七弟隨手一指,道:
「姊姊在那兒。」隨即跑開。
司徒青衣想道謝都來不及。
轉目往園中看去,有座石亭在當中,裡頭坐有一熟悉身影。他移步過去,不知怎地,距離愈近,就好像有點緊張,可能是他不習慣這裡的環境吧。
「……紀淵。」亭外站定後,他輕喚。
紀淵手拿茶杯,本來支著下巴望著青天在發呆,聞聲時回頭就有點抖抖,在看見來者當真是何人後,一雙眸子瞪得老大。
「噗!」口中含的茶水意外地遭她噴出,還好自己的手捂得快,沒成暗器。「咳──咳咳!」嗆到了。
「你怎麼了?」司徒青衣訝異地看著她衣襟泛濕的狼狽模樣。
「咳──咳咳!」她猛咳嗽,眼淚都流出來了,好下容易才啞聲問:「什麼怎麼了?你怎麼會在這裡?」語氣拔高,相當地不可置信。
認識這麼久,他從來沒自己上門拜訪過,若非大白天,真以為見鬼了。
「我……」
「等一下!」紀淵眼一瞇,伸長脖子望望他的身後。「青衣,你來的時候有碰到誰?」
「咦?」為什麼如此問?但他還是答:「……你最小的弟弟。」
「好哇!」她一拍桌,躍跳起身,越過他,直直往長廊旁的草叢衝去。
「啊啊!姊姊要打人啦!」本來寧靜無奇的草叢,頓時跑出兩個少年。紀六紀七紛紛抱頭叫嚷竄逃。
「再敢偷看,我會扒你們的皮喔!」揮拳恫嚇著,虎虎生風。
司徒青衣見狀,忍不住露出微笑。笑的是什麼,他也不懂。
把閒雜人等清除乾淨,她才回頭,道:
「咱們到那邊去,免得給觀賞了。」
帶著他往庭園深處走,沒有什麼風花雪月的萬紫千紅,只有假石流水和翠綠樹木,後邊一大片竹林,仔細瞧瞧,竹子上頭還有刀痕裂縫,是個相當符合紀家人的風景。
「你來這兒做什麼?」她問,卻是不看他。
他一愣,緩步走到她面前。
「我想,你這些天沒來找我,所以……」
什麼時候他有在乎過這些了?紀淵聞言,沒有半分開心,神情一沉。
「你臉做啥那麼紅?」她瞅住他,僅狐疑問。
「啊……」紅、紅了嗎?自己倒是感覺手心在冒汗。
「支支吾吾的……」她索性忽略,當作日頭曬。直接道:「我衙門有事啊,不是說過了嗎?所以最近很忙很忙啊。」她絕對不會告訴他,女俠也是會傷心的,所以必須好好閉關休養一番才能見人。
很忙?她剛才……明明很悠閒地在喝茶啊……
「這樣啊……」雖然談不上什麼請求的問題,但總感覺自己好似被拒絕了。
不小心陷入有些尷尬的沉默,她只得抓抓頭髮,問道:
「你來的時候沒有迷路啊?」真討厭……怎麼變成自己想要安慰他?她一定是全天下最悲哀的失意人。
「小時候,來過幾次。」都是她強硬拉著他來的,還曾經怕被發現遭挨罵,教他躲藏在她房裡。他從沒做過壞事,那一次真是讓他心驚膽跳……
最近,好像時常想到以前的事情呢。他有些出神了。
「喔……是喔。」她忽地咕噥道:「該記得的事情不記……I
「咦?」什麼該記?
「沒有啦。好好好,沒事你可以走了。」她很擔心等兩個弟弟去說給兄長們知道,會來囉嗦些亂七八槽的話。
已經很可憐了,不用再來幾個傢伙增加她的淒慘。
被她往外推著走,司徒青衣不禁回頭,瞅見她眼神飄動,他疑惑道:
「紀淵,你在急什麼?」好似希望他趕快離開。
說不出原因的,這……讓他有些薄惱。
「沒什麼、沒什麼啦!」從後面走,推他出小門,謹慎地左右張望,她道:「好啦,有閒我會去找你,你不用自責到跑來啦。」趁兄長們還沒來湊熱鬧,她很快道別,然後關上門。
自責……自什麼責?他……並不是因為這樣才來找她的啊……
那,又是為什麼?
司徒青衣在外頭怔愣站立,好半晌還回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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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喜歡的不是青衣,那事情就容易簡單多了。
首先,她用不著和他和好,也不必擔心兩人從此就一刀兩斷,和他相處也不會棘手困難。
為什麼她會對青衣有意啊……
從枕頭底下抽出一襲老舊的小衣,外表看來分明是件孩童男裝,但左側衣擺卻偏偏有朵粉黃色的小花兒縫在上面,有些不倫不類的。
她指著小衣道:
「都是你給害的,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想要喜歡青衣了……你這麼老又這麼舊,為什麼還要讓我一直惦著?反正現下都已經砸鍋了,看我丟了你。」氣呼呼地走到窗戶旁,抬起手來就要把東西往外扔。
高舉的膀臂卻是遲遲無法放下,她閉上眼睛想要狠心一點,卻還是忍不住悄悄地掀開眼皮偷看著小衣上的那朵粉黃花兒……一如她剛收到那時的嬌美,好可愛好可愛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