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岳盈
趙珞的心跳加快,欣然發現眼前柔美清絕、酷似他自幼一起長大的疏影姊的麗人便是他此行意欲尋找的郁新晴。
只見新晴倏然抬起長睫,幽柔的眸光緩緩投向面前的男子,似一彎清澈純淨的水潭,照得朱麒暗暗自慚形穢,又捨不得移開眼光,不看她清麗的姿容。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新晴輕啟朱唇,以寶玄的妻子所做的那首「古怨歌」道明心意。
武威親王朱麒聽得心神震動,他不是不感動,只是難以捨棄新晴這般才貌雙全的美女。
自在西湖巧遇她後,他的心裡除了新晴,再也容不下別人。求婚被拒,令他老羞成怒,不惜動用皇家權勢硬將她擄走,這期間他不是沒機會冒犯她,但一對上她端淨聖潔的容光,便自覺得心思醜陋、唐突佳人。
其實,朱麒也有幾分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除了一身富貴外,沒有一點及得上杜玉笙,所以他也一直試著以財富、名位利誘新晴,然而這位仙子般的美女卻絲毫不為所動,對他的種種討好作為,只以冷眼相看。
朱麒因而開始信心動搖,以眼前的情勢看來,新晴對杜玉笙的情意堅定,不管他怎麼做,都不可能改變她的心意。郁新晴絕不可能順從他,朱麒一有這樣的想法,頓覺椎心刺骨的失望和嫉妒不停地啃噬著他的心。
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放棄新晴,一是強佔她。
螫人的色慾像蛇般盤據住朱麒的心,他的呼吸變得濁重起來,眼光深沉地閃著兩道火焰。
「你想做什麼?」新晴的聲音清冷的響起。
「你說呢?」朱麒偏偏頭,邪惡的獰笑,腳步毫不遲疑地朝新晴的方向走去。
趙珞眉頭微蹙,正猶豫著該不該闖進去替新晴解危時,卻見新晴按在琴弦上的纖指微微撥動,鏗的一聲彈出了一道音符,朱麒應聲而痛的彎身摀住胸膛。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新晴輕聲吟哦,隨著每一道琴音彈落,朱麒便要痛上一回,他臉孔蒼白,面無血色,坐倒在地上。
新晴見了不忍,不再將內力貫注在琴音上,淒然地唱完李白的這首「三五七言」。「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此刻趙珞的驚駭只比朱麒要少上三成。
他雖知新晴是白雲神尼的關門弟子,卻不知她已練就藉音傷人的內功心法。她看起來弱不禁風,沒想到卻是已練到反璞歸真的內家高手。趙珞深感汗顏,新晴只比自己年長一歲而已,看來他得好好加油,不能再目中無人,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
「王爺保重了。」新晴同情地望了一眼朱麒道。
「你……」朱麒驚駭無比地瞪著新晴,說不出話來。
〔新晴若非有自保的能力,也不敢隨王爺返京了。夜深了,還請王爺回去安歇吧。」她嫣然動人的笑容,再度令朱麒感到癡迷。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搖搖擺擺地自地上起身。胸口的餘疼,暗示著眼前的美人具有奪他性命的能力,朱麒沉重的歎了口氣。
「我走了。」他一咬牙,轉身朝通往樓下的木梯離去。
趙珞一直等到朱麒的身影消失在清蓮居的月洞門外,才輕輕地推門進去。
「珞弟……」新晴微笑地對他道。
「你知道我要來?」他訝異地挑眉問道。
「我聽見屋外有人,但除了對方淺不可聞的呼吸聲外,卻聽不出來人的腳步聲。來人若是姑爹,必然連呼吸聲也被掩住,而疏影又懷有身孕,不可能涉險,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你或珊妹了。」
新晴的分析令趙珞深感佩服,重以嶄新的眼光來看待這位小表姊。他一直認為她只是個平凡的江南閨秀,未料她不但容貌不輸她的孿生姊姊疏影,連智謀也毫不遜色。
「晴姊,我一直低估你了。」趙珞笑道:「我雖知你是白雲神尼的高徒,卻沒想到你的內功精湛若此,連小弟也難望項背。」
「珞弟過獎了。」新晴平淡地回答:「新晴自幼體弱,得恩師傳以佛門禪功才能苟活到現在。從小積極苦練,旦夕不敢懈怠,及長才蒙恩師授以輕功及防身武藝,而珞弟跟從姑爹,所學者雜,未像新晴這般專心一致於內功心法。如果你跟我比其他的,我一定不是對手。」
新晴雖這麼說,趙珞仍感訕然。
他這位表姊可說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她從小所學的,定然不比自己自幼蒙父親督導的要少。總之,就是他太貪玩,不若新晴靜心凝神,才會比不上人家。
「晴姊,我們別談這些了。我來這裡是為了要確定你的安危,並商量如何救你離開這裡的策略。」
新晴聽了後,腦子裡已轉過千百個思緒。
「疏影沒來嗎?」她的心裡有些失望。
「她懷了身孕,楚老夫人不讓她來。不過姊夫和飛白表姊夫,還有玉笙都來了。」
想到玉笙,新晴的心裡又是甜蜜又是憐惜,這些日子難為他了。她的心中一慟,滿腦子都是他憔悴、落寞的身影。
「他好嗎?」這一聲柔柔的詢問,包含了太多的感情。
「他能有多好?」趙珞苦笑一聲。
新晴一時鼻酸,睫羽無力地垂下,晶瑩的珠淚滑落下來,趙珞頓時手足無措。
「我失態了。」她淒然一笑,攏了攏秀髮又問:「你們見過青黛了吧?」
「嗯。」趙珞點頭。「這次多虧她的夫婿郭大哥幫忙,我才能從鎮國將軍府的相鄰院牆溜進來,順利見到你。郭大哥說,在確定你無恙後,他明天便要伴隨姊夫和玉笙上王府討人。」
「朱麒不會那麼輕易放人的。」新暗不樂觀地說。
「他若不肯賣郭大哥面子,我們會另想辦法。郭大哥這幾日才進封為定遠公,他和青黛姊前幾天在西山救了皇后,以他們目前受到皇上的寵愛程度,朱麒應當會賣他面子才是。」
「但願如此。」
趙珞見新晴愀然不樂,不免有些於心不忍,連忙把話岔開,「晴姊,我不方便久留,你有什麼話要我帶給玉笙嗎?」
「玉笙?」她顫抖著唇,想到他孤單落寞的身影,又是一陣噬心的疼,清冷的涼意從眼角一路迤邐而下。「告訴他……」她哽咽著,幾乎難以成言。分別以來相思難耐,令她輾轉難眠,食不下嚥,想必玉笙的心情也是相同,為伊消得人憔悴啊。
她又想起原本佳期已定,卻翻成聚會無期的雨恨雲愁。多少日來,她清淚墜落如雨,尤其是夜深人靜時,心情更加淒慘,而王笙卻得強顏歡笑,為救她而四處奔走。她好心疼他,為什麼他們的感情會遭遇到這麼多波折?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又遇到朱麒來搗亂,未來還不知有什麼禍事。想到這裡,新晴的心情更亂,但在紛緒中,體內似乎有某種火焰強烈的燃起;那是她和玉笙的愛,便是這份誰也摧毀不了的情愛,支持他倆到現在。她吸了吸鼻子,重新聚起勇氣,被眼淚洗淨的明眸更加清澈堅定。
「他知道我的心意。」她在淚光中微笑地說。
「就這一句?」趙珞傻了眼,望著新晴如帶雨梨花般清艷絕俗的嬌容,隱隱淚光裡帶著堅定和無限的愛意,他突然明白了,「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感情到了這樣的地步,言語也只是多餘的吧?
趙珞忽然羨慕起這對飽經磨難、始終堅定不移的愛侶,他多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遇到像新晴這般溫柔的解語花,纏綿俳惻、轟轟烈烈地愛上那麼一次。
「我會告訴他的。」他堅定地點點頭,轉身奔向來時路,很快地消失在新晴面前。
長夜漫漫,新晴抬頭望著那彎缺月,許久許久。
※※※※※※※趙珞回到定遠公府,將見到新晴的情形全盤托出,然後轉向玉笙,「新晴姊說你知道她的心意。」
玉笙鼻頭一酸,酸甜苦辣的情緒在心中翻攪,最後剩下相知相惜的甜蜜。這世間沒有任何人比他更瞭解新晴,也沒有任何人能比新晴更瞭解他。相守相愛了十七年,兩人間的情分比任何人都深,此心不變,此情不移;他與新晴不是兩個人兩顆心,而是一個人一顆心。
他想起新晴常對他唱的那首「我儂詞」。他們早就打破個體,塑造成一體了,他的身子裡有她,她的身子裡也有他。
玉笙微微一笑,任臉上的淚水狂流。
「玉笙……」青黛喚他,忍不住走到他身邊替他拭淚。她的眼睛濕潤,心情同樣激動。她對玉笙的感情,雖已從男女之情昇華成手足之愛,但對他的憐惜始終不變。她心疼他,捨不得他為愛情受苦。
「放心好了,我們一定能把新晴帶回來。」
「青黛……」玉笙感激地握住她的手。
「如果朱麒不肯放人,我一狀告到皇后那裡,非叫他把新晴送回你身邊。」她美眸裡盈盈閃動的關心和承諾,令玉笙深深感動,他握緊青黛的手,友誼的火焰在眼裡靜靜地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