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岳盈
誰都曉得杜玉笙黏新晴很緊,一步也不願離開她。所以,不管新晴到哪裡,他一定會跟著。儘管兩人尚無正式名分,但到底是表姊弟的關係,旁人也說不得閒話。
「週四叔要來揚州辦點事,舅舅這才放心讓我們跟著來。我與疏影許久未見,怪想她的。」新晴溫柔地解釋。
青黛知道新晴口中的週四叔是紅葉山莊的四總管,想必是新晴想趁著疏影返家時,好好跟孿生姊姊相聚,是以紅葉山莊的莊主杜飛蓬才假借買賣之便,命四總管周泰成護送她返家。而杜玉笙這個癡心公子,自然是非跟不可。
青黛溜了玉笙一眼,發現他又長高不少。也許還比不上兄長或郭冀的健碩,然而他精瘦的身軀早晚會茁壯成健實的大丈夫模樣。
「青黛,你好嗎?」玉笙微笑地看著她。
青黛心中泛起苦澀,臉上卻維持平和的笑容。玉笙始終不知道她的一往情深,以為她慨然成全他和新晴,心裡不會有一點掙扎、痛苦。
罷了,她又何需他知道。
「我看起來不好嗎?」她打起精神,以活潑的口氣回應。
「你剛才好像在想心事。」新晴關切地說。
「沒什麼,一個人坐在這裡無聊,只好發呆。」青黛平靜的道,眼光調皮地溜向眼前的這對金童玉女。「倒是你們兩人,才剛到而已,為什麼不去休息一下呢?」
「我們不累啊。」玉笙精神奕奕地道,「本來想先去看疏影表姊和表姊夫,可是雪姨說他們正在休息。」
「是啊,挺不巧的。」青黛聽到「正在休息」這四個字不覺莞爾。在蘇州玉劍山莊裡誰都知道,當少主人夫妻「正在休息」時千萬不要去打擾,否則定會惹得少莊主一肚子怒氣。
「後來晴姊就想來找你。」
找我做什麼?青黛本想這麼問,又覺得太小家子氣,只好抿唇微笑。
「青黛……」新晴的語氣洩漏出一絲懇求的意味。
望著那張令百花失色的楚楚嬌顏,青黛發現自己竟有些不忍心讓她失望。「晴姊,太陽這麼烈,不如我們到屋裡品嚐點涼品。」育黛主動挽住新晴白嫩的粉臂,將她從玉笙懷裡搶了過來,一面還惡作劇地朝玉笙扮了個鬼臉,惹得他又好氣又好笑。
「嗯。」新晴順從地任她挽著,她始終對青黛心懷歉意,見她肯心無芥蒂地接受自己,不禁感到雀躍萬分。
「來,到我住的梅軒聊聊咱們女兒家的心底事。」青黛說。
「那我呢?」玉笙追在兩人身後乾瞪眼。
「你是女兒家嗎?」青黛刮著臉取笑他,新晴抿嘴偷笑。
「我……」王笙在她們身後跺腳,既捨不得離開表姊新晴,也不願孤單一人在花園裡亂逛,只好咬緊牙根,委屈自己暫當一下「女兒家」。
※※※※※※※※※經過五天的休養,郭冀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恢復得差不多。這全賴疏影傳承自她義父趙天鳳的醫術,和特製而成的獨門傷藥。
他若有所思的凝視手臂上結痂脫落、露出光滑平整的肌膚。楚行雲的這位嬌妻不止容貌姣好,內涵和智慧均勝過一般的閨閣千金,連他這個堂堂的男子漢都要自歎弗如。
楚行雲還真是走運。
他按捺下心中的羨慕,腦裡閃過半年前從邊關被調回京城時,自友人處聽聞到的一件江南韻事。
據說,有江南第一美男子之稱的玉劍山莊少主,贏得了武林第一高手趙天鳳的義女、同時也是揚州綠柳山莊的女主人郁疏影的青睞,成就了一段郎才女貌的姻緣。
當時郭冀正為父親將他從邊關調回京城的事悶悶不樂,倒沒注意到玉劍山莊的少主人跟他昔年結交的好友同名同姓。他耳朵聽著朋友翻來覆去地提及郁疏影有多美麗,綠柳山莊何等富裕,那場婚宴又是多麼熱鬧,心裡卻喃喃咒罵京城的煩悶。
如果那時候他有注意傾聽,說不定早趕往蘇州向行雲祝賀,也可以早點見到他那美麗脫俗的嬌妻了。
但見到又如何?
郭冀扮了個鬼臉。
五天的相處,讓郭冀明白這個每天固定跟隨夫婿來探望他的楚家少夫人,可不像她端靜的外表般單純。
他才向行雲透露他落水的經過,這位楚少夫人立刻連珠炮的丟出一堆疑問。
「寧知遠跟你有仇嗎?既然沒仇,他何以會害你?你不是說他是你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又是你們郭家的總管,他害你有什麼好處?這當中一定有什麼利害關係,重大到讓他背棄道義害你。倘若你死了,你們家的財產會落到他手中?還是你妻子會嫁給他?」
「我還沒娶妻。」郭冀記得他當時只來得及插進這句話。
這個思緒靈動的美女自顧自地接著又說:「還是他被你的仇家買通?總之,他害你一定有理由。我想,你在找他報仇之前,得先把整件事理清楚,免得後患無窮。」
「我知道。」郭冀苦笑,「最主要是知遠這個人向來謹慎,而且他沒有害我的理由,才會讓我全無防範。」
「是你不曉得他有害你的理由吧?」疏影揶揄道。「依我看,這個人十分狡猾陰險。他深知你的弱點在杯中物,便設計將你灌醉,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你推人河中。這個寧知遠在船上的人發現你失蹤後,一定會故做驚慌地大肆追查你的下落,說不定還行文沿河的府縣尋找你。依照他原先的計晝,你應該在隔日被人發現浮屍河面,然後以酒醉落水結案。沒想到你命大,反而逃過一劫。我想,他現在一定很頭大,因為他不確定你到底死了沒。」
「你的猜測有理。」行雲讚歎地道,眼中充滿對妻子推理能力的敬佩。
郭冀聽後暗暗吃驚,沒想到郁疏影這麼厲害。撇開寧知遠害他的原因,疏影倒是把知遠接下來的後續動作推敲的合情合理。憑他定遠侯之子的身份,搞不好已鬧得沿途各州縣不得安寧。
「這不是猜測。」疏影白了夫婿一眼。「你忘了週四叔來的那天說了什麼嗎?他說他們船過蘇州後,便瞧見官差雇了一隊船夫在運河上展開搜索,範圍直擴大到靠近揚州。」
「我竟沒想到跟郭冀落水的事件有關。」行雲恍然大悟。
「你啊。」疏影輕敲夫婿一記,行雲只是笑咪咪地摟著愛妻,將手交握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郭冀只好禮貌地移開眼光,不妨礙兩人親熱。
所謂的伉儷情深,大概就是這樣吧。
六年的戎馬生涯中,郭冀很少想到成家的事,現在卻欣羨起楚氏夫妻的恩愛,覺得娶房妻子也是不錯的事。半年前父親調他回京師,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為了他的婚事。
可惜的是,郭冀因為跟父親賭氣,總是東挑西揀的沒個滿意,直到此刻才認真地考慮起成婚的可能。父親若是知道這件事,想必會笑得合不攏嘴。
郭冀的父親定遠侯外表嚴肅,所以郭冀從小就跟父親不親近,加上母親在他年幼時便已過世,父子間的閒隙越來越大,終至漸行漸遠。
郭冀十九歲時,定遠侯決定藉兒子的婚事拉攏一權貴家族。正值叛逆年少的郭冀不願讓自己的婚事淪為政治籌碼,偷偷考取了武狀元,跟著當時的邊關大元帥鎮守西北,把他父親氣個半死。
定遠侯雖然動用勢力,好不容易把戰功卓越的兒子調回京城,卻依然無法如願地說服他接受婚事,沒想到這會兒郭冀自己倒想通了。但成親的對象絕對不是父親相中的權貴千金,他真正的打算是……
郭冀嘴角勾起冷冷的笑容,不管父親滿不滿意,都得尊重他的選擇,除非他不想抱孫子。他蹙了蹙眉,想起父親日漸孱弱的身軀,很清楚父親盼孫急切的心情。
一個半月前他欲離家到武漢辦事時,御醫曾多次來家裡探視父親。郭冀原本打算辦完事後盡快返家,誰知在途中遇到寧知遠,說父親囑他到應天府探訪病重的舅舅。這才著了知遠的道,被害落水。
想到這裡,郭冀心頭隱生不祥之感。
誠如疏影所猜測的,以寧知遠跟他的交情,若沒有重大的利害關係,不至於敢向他下手。寧家三代都在定遠侯府為僕,他跟知遠就像親兄弟一樣,知遠為什麼要害他?
還有,以父親的精明,知遠要如何瞞騙?
他越想心越亂,直覺其中的陰謀絕對比戰場上的爾虞我詐更加狠毒。像知遠這樣謹慎的人,不會做沒把握的事,他鐵定有十足十的勝算,才會下手。
知遠到底憑靠什麼?他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郭冀困擾地走出房外,跨過月洞門,沿著花木扶疏的小徑信步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來到一處有山有水的庭園,他隔著水池欣賞黃石疊成的假山山腰上喬木參差、盤根嵌石的景色,耳邊傾聽從假山瀑布流出的泉水聲,頓覺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