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舒嬋
第一章
八家村,「振揚武館」
大廳裡,新拜師的學生送來的束修一字排開,藍威旺及長子藍振名點收、核對著學生名簿及所收學費,次女藍鈺和么子藍奇揚則負責將束修「分門別類」,會「動」的就全交給藍鈺負責了。
「這小狗子去年拿頭豬抵學費,今年抓五隻雞抵學費,明年他不曉得又要抓些什麼來了?」
才十五歲的藍奇揚是以武傳家的藍家人中唯一的例外,對武術毫無興趣的他只勉強學了幾招足以防身,弱不禁風的身子骨根本不是練武之材;說起力氣,更是連姊姊藍鈺都不如,倒是唸書還有點本事。
所以,他這個男兒收拾「靜物」,拉豬、抱鵝、抓鴨的反而全由藍鈺一手包辦了。
「年頭不好,人家送來五隻雞也不錯啦!」藍鈺拿長衫下擺兜著一窩小雞,圓臉上掛著寬容淺笑。「養大之後我們就天天有雞蛋吃嘍。」
「那可難嘍!」藍奇揚看了眼那些半大不小的雞。「你聽過公雞會下蛋嗎?」
藍鈺一雙黑又亮的大眼骨碌碌地轉動:「不會吧?這些全是公雞?」
「沒錯!」他促狹地說:「姊,要公雞下蛋還不如你去找個沒長眼的男人娶你還比較有希望一點。」
「去!」
她一手兜起衣擺,一手握拳便往弟頭頂槌下,敏捷俐落。
「誰要嫁人?」她豪氣地拍拍胸膛:「我可是要繼承武館當女館主的!」
「你省省吧!」
一家三個男人異口同聲,擺明了「瞧扁」她。
「自古至今誰聽說過女人開武館的?這武館有你大哥繼承,你就別操這份心,少練點武,多學些女兒家的針線活才是真的。」她爹說。
「是啊,女兒家終究還是得嫁人的,你放心,你一定嫁得掉的!」她大哥信心滿滿。
「我看難喔!姊靜靜站在那別動、別說話,還算是個清秀佳人,挺俏麗的;可一動、一開口,活脫脫就是個長錯女兒身的男人,全村誰不知道她可是一拳可以打昏一個大漢的凶婆娘?哪個不怕死的--哎喲……」
不囉嗦,藍鈺直接朝他肚子賞了一記拳頭,痛得他腰都彎了。
「爹--」
「活該!」藍威旺可一點也不偏袒,還白了兒子一眼。「誰教你沒大沒小,就算全是事實,你也不能當著自己姊姊面前說。」
「爹!」藍鈺大聲抗議。這等於又揶揄了她一次嘛!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鈺兒。」藍振名替妹妹說句公道話。「娘早死,她從小就在武館這男人堆裡長大,舉手投足自然有幾分男兒氣了」
董威旺看著一身男裝打扮的女兒,真是愈看愈覺得頭疼。
「你要是有你大嫂一半的秀氣就好了,也不會都十七了還沒人托媒人上門提親。」
「哼!」她蛾眉一挑,英氣盡顯。「誰稀罕嫁人哪,我這雙手是拿來舞劍練拳,不是拿來端茶送飯,伺候丈夫的。」
「而我這雙手可就是天生適合端茶、送飯了。」劉娟娟雙手托著茶盤,輕移蓮步走入客廳,-句話便說得藍鈺面露赧然。
「大嫂,我說這話可沒惡意,只是個比喻,你可別--」
「我知道。」她焉然一笑。「我也絕得你說的是有些道理,那就找-個能准你舞劍練拳,不嫌你廚藝不精巧、女紅不嫻熟的男子為夫不就成了?最好對方還懂得拳腳功夫,就能跟你『婦』唱『夫』隨嘍。」
「世上有這種呆子嗎?」
藍奇揚一說完馬上跳離藍鈺七尺遠,免得又挨她拳腳。
「一定有的。」劉娟娟在桌上清了塊空位,將茶盤放下,先朝藍鈺綻放一個溫柔笑靨,再輕提素手徐徐斟茶。「大家歇會兒,來喝杯清心退火的六安瓜片茶吧,涼了就不好喝了。」
藍鈺先將兜著的一群小雞放進雞籠再回來,小杯的熱茶根本治不了她的口乾舌燥,一見桌下有壇紹興老酒,她立刻開壇暢飲,連酒杯都省了,豪氣十足,咕嚕嚕地像灌水一樣。
「我看……」藍振名皺著眉,挨近父親悄聲說:「得多準備些嫁妝才能把她嫁掉了。」
瞧著明明長得一臉娟秀的女兒卻大口喝酒、大聲打嗝的男兒樣,藍威旺長歎一聲,真不知這世上何等男子才有勇氣當他藍家女婿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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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
一個丫環裝扮的丫頭在大街上邊跑邊嚷嚷,追了一陣卻拉住一位男子的藍袍袖擺。
「小姐!」佳佳紅通通的粉臉上滿是怒氣:「你又扮男裝上街了!老爺才交代過--」
「你當作沒看到不就行了?」
藍鈺回頭堆上一臉討好笑容。沒想到這丫環胖雖胖,跑得還挺快的,難怪會被爹派來監視她。
「不行!」佳佳瞪大眼,正氣凜然地說:「我明明兩隻眼全看見了,小姐,說謊的人死後可是會下拔舌地獄的。」
「哼!三歲小孩才信!」
藍鈺壓根不信死後地獄之說,就怕被逮回家裡那「活生生」的地獄。
也不曉得她爹哪條筋不對勁,竟然想將她「訓練」成大家閨秀前天學繡花,針扎得她十指傷;昨天學彈琴,彈得她快吐血;今天更離譜,竟然叫村口唱小曲的何姑娘來教她「鶯聲燕語」!
再這麼折騰下去,她不瘋也難啦!。
「你別纏著我,今天我說什麼也不會回去『上課』的!」
藍鈺猛甩袖,想擺脫掉佳佳,但盡忠職守的佳佳卻死命拖著她不放。
「不放!」佳佳雙手牢牢扯緊她衣袖,可堅決呢。「老爺說我要是放你走就是害你,你嫁不出去就全是我的罪過了!」
「我--才--不--嫁!」
藍鈺邊拖著死不放手的丫環繼續向前行,邊使力咬牙發狠話,也不管路人紛紛投來的詫異眼光。
「嘶--」
突然,佳佳一滑腳,「咚」地一聲跌坐在地,也「嘶」地一聲扯破了藍鈺衣袖。
見機不可失,藍鈺拔腿就跑,任憑佳住手揮著她半截袖氣急敗壞地狂嚷,她還是溜了。
「藍鈺!」
她正拼了命地跑,突然有一輛馬車在她身邊停了下來。
「阿智哥?」
她認得打獵維生、長得高大魁梧卻是個憨厚老實人的阿智,以前他也在武館學了幾年功夫的。
「你要去哪?」
「烏縣。」他露齒笑指車後的獸皮和曬乾的肉脯。「連下了幾天雨,這些毛皮都快霉了,趁今兒個天氣好,我想趕緊去把這些東西賣了。你呢?我遠遠地就瞧你跑得像後頭有老虎追一樣,怎麼了?」
「沒事,練身體嘛!」她心生一計:「阿智哥,我跟你一起去吧!」
「這……」
「走吧!」
才不管他答不答應,藍鈺先上馬車再說;阿智也清楚她的性子,拉起繩子便真的載她同行。
遠遠地離開八家村後,藍鈺終於鬆了口氣。想想她也兩、三年沒離家遠行過了,趁這機會「逃家」一天出去玩玩好像也挺不錯的。
一進烏縣,街市上車馬壅塞、人流如注,比八家村不曉得熱鬧多少倍,看得她兩眼直發亮。
「自從運河去年通行後,來往烏縣的外來商賈多了,熱鬧不少。」
阿智見她看得出神,乾脆放慢車速讓她細看。
「運河?」她眨著捲翹長睫,一臉的興味盎然。「在哪?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好。」他的語氣就像個寵溺妹妹的大哥。「不過得等我先賣了車上的貨物再說。」
「收購皮貨的商家還很遠嗎?」
「不遠,就在街尾。」
「那你在這把我放下吧!」她一見熱鬧早已坐不住:「我在這逛逛,待會再過去找你。」
阿智皺了皺他短濃的粗眉。「這樣好嗎?鬧市上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你一個姑娘家--」
「我哪裡像個姑娘啦?」她挺有自知之明地指著自己鼻尖;「更何況我從小學武,咱們村裡能打贏我的男人可是屈指可數,我怕誰呀!」
她一副萬夫莫敵的神氣模樣,阿智瞧了也只能搖頭苦笑。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還是留心點比較好。」他在路邊停下馬車。「你只准在這條街上晃晃,別走遠,要是把你弄丟了,我可擔待不起。」
「放心吧!」
她跳下馬車,一臉乖巧笑容,但阿智只感到頭皮發麻,總覺得膽大如她沒惹事才有鬼。
「藍鈺,你一定不可以--」
「待會見!」
他話還沒說完,她早已沒人人群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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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見頭戴吉祥字的小販推著車沿街叫賣重陽花糕,又見一旁有人堆著自釀的菊花酒在販賣,藍鈺才記起明日就是重陽節。
「大嫂的生日不就在重陽節嗎?」
她敲了敲自己腦袋,這幾天爹和大哥鬧得她都差點忘了這回事!
「家裡那些男人肯定全忘了,既然來了就順便買份禮回去吧。」
她自語著,便挑起禮物來。雖然一身男裝,卻淨往賣女兒家東西的攤販逛,也不管其他看貨的姑娘全抿著唇偷笑,照樣擠在那挑挑揀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