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寄秋
但是奇怪得很,一遇到這姓火的高級警官,那份沉冷就會稍微破功,好像兩人相識已久,在某種程度上她可以信任他,並且放鬆緊繃的壓力而任性。
一種不合理的荒誕吧!敵對的立場居然能相安無事,說出去絕對令人嘖嘖稱奇。
嗯!說得有幾分道理,他們警方是該徹底反省。「等我當上警務署長一定進行改革,目前就請妳先委屈一點,槍呀刀的這一類危險物品屬於列管物,千萬不要往身上放。」
「否則呢?」她微帶挑釁的一睨,絲毫不把他的警告當一回事。
笑了笑,他在警徽上摸了一下、「否則我只好抱歉了,依法辦事帶妳回警局住上幾天。」
他並不是開玩笑,犯了罪的人就該接受法律制裁,絕無例外。
「火警官,要不要進來喝杯茶,巡邏辛苦了。」擋在店門口「聊天」叫她怎麼做生意。
笑容恬適的五十嵐秋子一手捧著尚未修飾的有刺玫瑰,一手拿著鋒利的花剪做勢要修花,適時打斷火藥味正興的交鋒。
「秋子,別把好茶給糟蹋了。」狗兒不喝茶。
「來者是客怎好怠慢,警察為民服務是人民的保母,我們理所當然要對他們好一點。」別在我的店門口鬧事,私人恩怨私人了。
她的眼底閃過一抹別有用心,比一般人略白的臉色呈現暈紅。
「合法擁有執照的流氓。」蔚海澄低聲輕嗤,幾近蚊鳴。
若以普通人的聽力應該聽不到她自喃的低音,明明是說給自己聽的冷誚話,偏被耳尖的老鼠給聽了去。
「哎呀!這句話就嚴重了,我們怎麼會是合法的流氓呢!充其量只是神行太保,專管天下不平事。」火東雲不否認自己的行事作風偏激了些,不愛照規矩行事自有主張,但不至於成為地方禍害。
眼微瞇的蔚海澄勾起嘴角冷笑。「我不知道台灣的老鼠長了一對兔子耳朵,特別喜歡窩牆角。」
不平事他管得了嗎?神仙也成落難魈。
不、自、量、力。
「是對我個人行為有意見哩,還是針對我這身制服所代表的意義?感覺妳似乎不太和善。」和親切的老闆娘一比,她顯得較有攻擊性。
至少人家還會給他一杯水喝。
「不要誤會、不要誤會,她小時候摔壞了頭有點遲鈍,所以反應不太靈敏。」該死的澄,妳忘了他是警察嗎?
警察又如何,只要有人肯付錢,我一樣讓他漂漂亮亮的死去。失溫的眼眸如此回她一眼。
表情輕鬆的火東雲沒放過兩人眼波之間的交流,不動聲色的觀察。
「我看她神智清明得很,不然怎能處變不驚替警方懲凶罰惡呢!」出手之狠生平僅見,不輸道上有名的十大通緝犯。
「呃,這個……」五十嵐秋子笑得不自在的看向路口的老黃狗。
該怎麼解釋才說得過去呢?平常沒機會和人練練口舌,訓練應變能力,真遇上麻煩時方恨少。
「用不著跟他廢話太多,無能的警察總會找很多借口來要錢,隨便塞個五百、一千打發他吧!免得他保護費沒收齊不好交代。」不貪污的警察少之又少,社會會亂不是沒有理由。
「妳的確對我們的工作頗有微詞,我能請問我們警方幾時得罪過妳,使得妳唸唸下忘的記恨在心嗎?」銳利的黑瞳蒙上一層陰影,笑意已然被犀利取代。
「沒人規定我一定得對人友好,如果有人天天上門藉保護之名行騷擾之實,試問你還能心平氣和的招呼他來喝杯茶嗎?」至少她沒有這種雅量。
因為她不喜歡被監視。
「那麼是我的不是嘍?!」原來錯在他身上,他才是連累全國警察的害群之馬。
自我檢討不到三秒鐘,火東雲又恢復先前的吊兒郎當。
「蔚海澄!」真糟糕,她存心讓她的花店開不下去嗎?
花坊裡的花兒不知憂愁的暗自綻放,一朵朵吐露芬芳,染上晨露的粉瓣更顯嬌艷,一點也不受緊張的情勢所影響,傲立花梗的等著有心人的駐足。
人的心思繁複不如花的單純可愛,它們不爭寵也不鬥艷,安安靜靜的守在一方天地,隨著日照的增強而有些慵懶。
時睛時陰的氣候令人捉摸不定,三月的桃花在枝頭上嬌笑,小小的綠芽輕吐早春的綠意,一粒粒淡青色的小果子正努力讓自己長大,完全無視來自人類的紛紛擾擾。
緊繃的氣氛籠罩,以為會釀成不快,殊不知五十嵐秋子的一句話居然改變了局勢,讓無形的繩索將兩人的未來緊緊捆綁。
她說了一個名字。
蔚海澄。
第四章
「妳叫蔚海澄?」
詫異浮現臉上,情緒異常激動的火東雲失態的失去平日的冷靜,捉住蔚海澄纖白的手往外帶,不管她是否願意的強施壓力,就這樣消失在五十嵐秋子面前,連一聲招呼也沒打。
奇怪的是被他拉走的蔚海澄競一反常態未加以抗拒,冷凝著一張臉想看他在玩什麼把戲,唇瓣緊抿不發一語,黑亮的髮絲隨風飛揚,宛如一幅動人的圖畫。
如果她臉上能多點笑容的話,相信連撒旦都為之動容。
可惜她的冷剛好和火東雲的急迫成反比,飛馳在馬路上的車子有如有猛鬼在後頭狂追,連闖了數個紅燈還沒減速,直到漸呈荒涼的景致映入瞳眸中,車速才有漸緩的趨勢。
不知是過於敏感還是氣候變化使然,突然有一股冷意襲來,滲入骨子裡,單薄的外衣根本遮不住刺骨的寒氣。
不過兩人都受過嚴苛的體能磨練,這點冷對他們而言算是小兒科,再嚴酷的考驗都咬牙撐過,即使他們心中都有些不解-
「妳真的叫蔚海澄,蔚藍天空的蔚、海洋的海、澄淨無垢的澄?」是她嗎?是他以為不存在的人嗎?
「你把我帶到無人的荒屋前就為了問我這句話?」他確實閒得發慌,故弄玄虛不務正事。
啊!荒屋?
頭一抬,火東雲驚訝自己居然不自覺的回到離開十四年的舊居,荒草湮沒的庭院已不見當年煙熏的痕跡,所有的過往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之中,令人無從憑弔。
什麼時候開始荒蕪的,他記得還有一棵老椿樹未遭火侵襲,孤寂的佇立房子的角落,枝葉凋謝準備度過早到的寒冬。
也不在了,和兩家人的笑聲一同枯敗衰亡。
「如果妳是我所認識的蔚海澄,妳應該還記得這個葬送妳雙親的地方。」不會是她吧!也許只是同名。
少年時期的記憶和現在重疊,他有些明白為什麼會覺得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像當年那個優越的小公主又回來了,驕傲的神采不減,只是少了對生命的熱情和歡笑。
「葬送我雙親……」怔愕的凝視眼前的殘破,她無法相信這裡曾住過人。
至少她不會選擇荒涼的地區定居,以她的工作性質來說,人越多的地方越隱密,人群是最佳的保護色。
雖然孤獨的感覺相同。
「很抱歉,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對這地方一點印象也沒有,你找錯人了。」表情是冷清的,誰也看不出她心裡在想什麼。
「真的沒有任何似曾相識的感覺?」火東雲不死心的再次詢問,不能接受如此相似的人竟不是同一個人。
即使火災中抬出兩大一小的焦黑身軀,他仍期望有奇跡,希望老天能睜開眼,讓無辜的生命獲得解脫。
相識嗎?蔚海澄的眼中閃過一絲感傷。「你是警察不難查出我有日本國籍,我在日本長大、受教育,直到三年前才來台定居。」
偽造的證件取得十分容易,十三歲以前的空白紀錄可以用金錢填滿,花一筆為數不小的金額便有了出生證明和學歷。
感謝義父當年的錯認,以為被大火熏得全身髒黑的她是個十歲大的男童,因此想找繼承人的他才把她帶回日本,施以嚴格的訓練和一群強悍的競爭者爭奪生存的機會,使得她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一直到二十歲的那年冬天,掩護她女兒身身份的秋子生病住院,這件事才爆發出來。
沒人知道她去日本前發生了什麼事,由義父口中得知她是突然從暗巷裡衝出來,他一個煞車不及撞上了她,然後她重傷在醫院待了半個月才清醒,除了名字,其它全忘個精光。
不過以義父貪婪自私的個性來看,其中必多有隱瞞。
要不是那年她已經能獨當一面繼承他的衣缽,而且青出於藍更勝於藍的學會他的殘忍無情,恐怕他會痛下殺手先毀掉她,以免她踩到他頭上。
在一年後他被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弟殺死,而她也失去詢問真相的機會。
「人會造假,資料也有可能被竄改,妳看著屋子的殘破不堪沒有聯想到火的炙熱?」他到現在還能感覺到皮膚快燒起來的熱度。
火,的確燙人。「你想太多了吧!火警官,我是循規蹈炬的小老百姓,有必要大費周章的抹去我的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