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辣滋味

第10頁 文 / 惜之

    「這太誇張了,我看過一篇報導,在歐洲有個吝嗇成性的男人,他苛扣身邊的每分錢,他衣衫襤褸,住處破碎,鄰居們同情他,常送食物給他。

    冬天到了,鄰居送他一條煮好的魚,可是天寒地凍,魚結上一層薄霜,他捨不得生火,只把魚放在懷中溫熱溫熱,就拿來吃。」

    「哇塞,他老婆還在嗎?把他介紹給我阿嬤,他們肯定很契合,從此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愛綿綿無絕期。」他的摳門功比阿嬤還厲害。

    傅恆搖頭笑。「他死後,看護他的婦人在他床下翻出一甕錢,數一數,居然有上百萬英磅之多。後來法院將錢判給那位看護婦人。

    「這個故事有帶給你任何領悟嗎?」

    「有,錢要存在銀行,別放在床底下。」小題才不如他的意,說出他想要的答案。

    「不是,它給人的領悟是,嫗嫗省省一輩子,到頭來苦了自己,甜了別人。」

    「你很希特勒,哪能逼別人和自己的看法一樣。」

    「我只是希望你善待自己。」

    「我對自己很不錯啊,至少晚餐水餃我是用瓦斯燒的,不是用我的體溫煮出來的。」她的回話讓傅恆暢懷大笑。

    「小題。」

    「什ど事?」

    「下一個假日,帶我去拜訪你的阿嬤好嗎?」

    他喜歡她的回憶,童年裡缺乏的甜蜜,他在她的敘述中慢慢弭平。

    「好啊,不過你要記得穿上你最廉價的衣服,開你最便宜的車。」

    「瞭解,你阿嬤痛恨浪費。」

    摟住她,縮縮雙臂,她的髮香在鼻問纏繞,傅恆從不覺得擁有一個女人是幸福的,但擁有小題,他真的覺得幸福。

    同樣的幸福感在小題心裡擴散,她甚至開始懷疑,如果他不再擁有名車十幾輛和房地產無數,她願不願意就這樣安然待在他身旁?

    夜風在吊籃裡擺盪,他的心解放,在寧靜的夜裡,在聒噪的小題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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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相不相信,同樣是空氣,換了地方就變得格外清新?

    是的,我說的地方是台灣,在台灣的南部鄉下,這裡的天氣沒有墾丁的炙熱,卻和墾丁一樣帶著鹹鹹海風。

    第一期稻作變成金黃色,已經陸續有人收割,空空的田地上堆著一叢叢干稻草。

    「小時候我扎過稻草人,幫它打扮得漂漂亮亮,你對它越盡心,它就越為你盡力趕走竊食者。」放下車窗,鹹鹹的空氣,充塞胸臆。回家,真好!

    「這又是誰敦你的?」傅恆問。

    「二姨丈,在他還沒死之前。」

    「你想他嗎?」

    「他是個好人,印象中他又高又帥,和普通的莊稼漢不一樣,常常笑出滿口白牙齒,當時二姨的婚事是大家心目中的好姻緣,過年時,二姨丈給的紅包總是最大包。

    可是,他染上賭癮後,就不一樣了,他變得委靡不振,眼瞳裡總是佈滿紅絲,那時二姨常常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相勸,他也曾經跪在二姨面前,哭著說自己一定會改變,哪裡曉得,沾上賭和沾上毒品一樣,沉淪後就難以自拔。」

    「我懂,許多家庭都是因為這種悲劇被拆散。」

    「儘管姨丈帶給二姨痛苦,但她也常說和他在一起時,快樂多於傷心難過,我想,人死亡,很多事情就原諒容易。」

    人死了,原諒容易,那ど懷念呢?會不會隨時光流逝愈濃愈烈?

    傅恆知道潛意識裡他是痛恨父親的,恨他不給自己時間準備,留下他獨自離去,所以他從不問父親葬在哪裡,不去墳前看他,寧願不聞不問,寧願承受姑姑一聲聲的無情譴責。

    「為什ど不說話?」小題問。

    「你表弟表妹從不憎恨他們父親嗎?」

    「恨?不曉得,不過表弟曾經拿姨丈的照片告訴我:『我爸爸比你爸爸帥得多』。」

    「你有沒有和他吵架?」傅恆笑問她。

    「我不和他吵,就算我爸爸沒他爸爸帥,可是我生氣時,爸爸會笑咪咪的把我舉在肩膀上,逗我笑,而他的爸爸無能為力。」

    「是啊,有爸爸真好。」他附和。

    小題想起在校園裡等待父親的小男孩,忙轉移話題:「不過啊……最好的還是有錢,我曾想過,有什ど東西是金錢買不到的?愛情?友誼、親情?我想只要錢夠多,就算想買一條生命來玩玩都不困難。」

    「你啊,錢嫂。」

    騰出手,他扯扯她的長辮子,調皮的十歲男孩不小心跑回自己身上。

    「當錢嫂不好嗎?世故現實會讓一個人在世界上,活得輕鬆愜意……」

    當小題大談金錢萬能論時,車子開進三合院前,門庭上曬著幾篩子四季豆乾和芥菜,大黃狗從廳裡跑出來,衝著車子狂吠。

    「閉嘴!死小黃,你再叫一聲,我就把你做成狗肉乾。」小題的威脅擺明無用,大黃狗叫它的,根本不甩人。

    「你罵錯狗,伊不是小黃,伊是小黃的兒子。」二姨從廚房走出來,笑盈盈對小題說話。她是個黑瘦的女人,但漬了蜜的笑容讓人覺得愉悅。

    「二姨。」小題街上前去抱住她。

    「我看看,唉喲,黑擱瘦,恁阿母是安那苦毒你。」

    「她不給我錢,害我到大哥牧場裡做苦工。」

    「好,過年時我卡去罵恁阿母給你看。」摸摸手、摸摸臉,她寵小題和寵自己兒女一模一樣。

    「二姨,伊是我的朋友叫傅恆。」她的國語裡參雜幾個台語宇。

    「你好。」

    「好好好,模樣長得真好,一看就是有為青年。」二姨的國語不太標準,但帶著濃濃親切。

    「二姨,我明天才回去,今天晚上可不可以住下來?」

    「三八囝仔,哪會不可以,晚上你來和我跟阿霞擠,你朋友就睡阿昆的房間,這個星期他要補習不回來。」

    「阿昆在台南讀得好不好?」阿昆是小題的表弟,念南一中三年級,自從個子長得比小題高後,就常嘲笑她是魔戒裡的哈比人。

    「管他讀得好不好,阿嬤說要是他考不上台大,就叫他回來種田。」

    「那他一定會拚死拚活考上台大。」她笑笑轉頭,對傅恆低語:「阿昆打死都不肯回來種田。」

    「為什ど?他不喜歡農村生活?」傅恆問。

    「不,他說阿嬤是最小氣的老闆,我們幫別人采水果,一天有幾百塊錢可賺,但是幫阿嬤采水果、搬水果、賣水果,一整天下來累到腰酸背痛,阿嬤只意思意思給個二十塊,我們跟她抱怨,她竟然說,小孩子拿太多錢會變壞。」

    「小孩子拿太多錢會變壞,誰發明出來的定律?」

    「我們家阿嬤,她常常對別人自誇——我們家孩子比別人家的乖,就是錢給的少,她這番道理害我們到學校,差點被同學瞪到腦中風。」

    「這ど嚴重?」

    「不過,回過頭想想,她的話未嘗沒有幾分道理,要是沒錢,哪能進網咖交網友?想當壞小孩還是需要金錢當後盾。」

    「你讓你阿嬤教育得很成功。」

    「當然,我是她一手帶大,和阿昆、阿霞不同,他們是中途插班生,不太能習慣阿嬤的管教方式。」

    「快進來洗洗手面,休息一下。」二姨在厝裡面喚人。

    拉著傅恆定進去,小題問:「二姨,阿嬤咧?」

    「伊去割菜瓜,明天去市場賣,今年菜瓜收成不錯,阿嬤賺不少私房錢,她還偷偷告訴阿霞,說等她出嫁要給她一對金手鐲。」

    「阿霞一定嫌金手鐲土氣。」阿霞是小題的表妹,在附近的農會上班,聽說才上班不久,就交上男朋友。

    「被你說中了,阿嬤聽到她在棄嫌,還嘮叨念半天,說:『要是我的乖小題,她一定會開心的跳起來歡呼。』」

    「有金子可以拿還嫌東嫌西,阿霞實在太笨了。」

    「我也這ど告訴她,如果喜歡鑽石,等婚禮後,再把金子拿去換不就行了?』

    二姨脾氣好,從不正面跟阿嬤頂撞,不像小題的媽媽,一言九「頂」,頂得阿嬤看見她,便忙跑去躲起來。

    「來,先生,喝一杯青草茶,我們自己煮的,氣味很好。」二姨遞給他一杯黑的和淡水河有得比的飲料。

    「這個就是……天公疼惜福人,一杯五塊錢的飲料。」

    「沒錯,賣相差了點,不過暍下去心涼鼻透開,你肯定豎起大拇指喊贊。」

    傅恆將飲料湊近,淺嘗一口。嗯……真的不錯,他仰頭準備大口喝時,小題嚇人的聲音害他差點兒嗆到。

    「阿嬤,小題回來了。」隨著這聲大喊,她衝出大廳,迎上庭院上的老人家。

    「哦,我的心肝寶貝孫,你回來尚奸,趕緊去釣幾尾吳郭魚,阿霞技術壞,釣沒大尾。」

    阿嬤看見小題,聯想到魚?傅恆對於老人家的聯想力佩服。

    「你又擱答應芋仔伯拿魚仔換車仔?」小題問。

    「對啦、對啦,我最近芋仔湯的生意足好,不趁時機多賺些,要等錢溜走哦。」

    小題點頭,她轉頭問傅恆:「要不要一起去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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