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喬安娜·林賽
她小心翼翼地跳下樹枝,落在他的馬面前的地面上,使牠受驚地倒退幾步。
她抽出片刻安撫那匹馬,朝牠伸出手,用古薩克遜語對牠說了幾句話。牠上前用口鼻挨擦她的手。
騎士不敢置信地猛眨眼。
她抬頭瞪向他,在轉身走開前說:「對,你的弟弟是很可憐,如果我被迫嫁給他,他會一輩子不得安寧。」
「妳抹泥巴是為了掩蓋,還是妳深信洗澡有害健康?」
她猛地轉回身來。她抹什麼關他什麼事。「什麼泥巴?」
他再度瞇眼微笑。「妳臉上和手上的泥巴,小姐,有效地掩蓋了女性肌膚,使人壓根不會想到妳是女人。這麼說來,妳是故意的?還是妳有好一陣子沒有照鏡子了?」
敏麗咬牙切齒地說:「照鏡子完全是在浪費時間。雖然不關你的事,但我洗澡比一般人勤快,至少一個星期一次!」
他輕聲低笑。「那麼妳一定是該洗澡了。」
她不必用衣袖擦臉就知道一定會擦下泥污來。喬安妮老是在用手帕擦她臉上的污垢,只要敏麗肯站著不動。她只是不習慣別人當面告訴她。但她才不會像普通女人那樣愚蠢地把美醜擺在心上。
即使真的該洗澡,她現在也會為了原則而拖到沃夫離開登博堡後再洗。她希望他越早離開越好。如果他的哥哥注意到她髒兮兮,那麼他一定也注意到了,最好能使他在解除婚約後滿意地離開。
因此她面帶微笑地說:「擔心你自己的洗澡習慣吧,老兄,因為你不太可能會有時間在這裡找到熱澡盆。」
她說完就鑽進樹林裡,迅速從他的視線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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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麗開始感覺到沒吃午餐和晚餐的後果了,但在去找父親前,她焦慮得沒有心情到廚房找東西吃。他是習慣的生物,每天晚上都在同一時間就寢,無論堡裡是否有客人。她想在最恰當的時機找他談,也就是當他獨自在房裡但還沒有睡覺時。
因此她溜進他臥室前面扈從睡的小房間裡,等他們服侍他就寢後離開內室。她不必等很久。兩個扈從很快就出現,認出是她,在她經過身邊進入內室和關上房門時只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厚厚的床幔被放下來隔絕冷空氣,因此她清清喉嚨讓父親知道她來了。她倒不擔心在她進來前父親不是一個人在房裡。
他從來不找情婦,至少她不曾聽說過。夜夜伴他入眠的都是對過世妻子的回憶。敏麗很遺憾不認識她的母親,一個死後仍然能令人如此愛戀的女人。母親死的時候她只有三歲,她對母親幾乎沒有任何記憶,只記得她有芳香的氣息和可以趕走所有恐懼的溫柔聲音。
「我一直在等妳。」他說,撥開床幔,拍拍身邊的床鋪。
她緩緩靠近,無法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有多生氣。她知道除了喬安妮以外他還派了別人去找她,因為她整天都在不斷地躲避他們。
「你會不會累得無法談話?」她小心翼翼地問,在他身旁坐下。
「跟妳談話很有趣,敏麗,因為妳的想法總是出人意料。不,我從來不會累得無法跟妳談話。」
她蹙起眉頭。「你覺得我很有趣,但別人未必如此想。」
「如果妳希望我否定那句話,那麼妳要失望了。別人確實認為妳很奇怪,而不是有趣。妳能認清這一點就好,至少妳不會為此生氣。女兒,不做自己而去努力做別人時就必須接受後果。墨守成規和堅持傳統是人之常情,對於不合常態和傳統的事物感到懷疑甚至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我並不可怕。」她說。
「對熟識妳的人來說,妳是不可怕。妳在他們看來很正常,因為他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妳。熟人的接納使妳誤以為可以永遠這樣為所欲為。其實不然,敏麗。」
她聽出他語氣中的悲傷,但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她不會因為有些人覺得她行為怪異而改變自己。她這輩子都在反抗那種限制和束縛。現在為什麼要停止反抗?但她知道父親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希望她改變。因為宋沃夫。
他以同樣的語氣繼續說:「妳年紀不小,頭腦也夠聰明,應該明白妥協有時能夠帶來好處。」
她渾身一僵。「意思是?」
「意思是穿上合宜的服裝給妳的未婚夫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對妳有百利而無一害。但妳連出現都不出現。妳非要這樣當著我朋友兒子的面給我難堪不可嗎?」
「不,爸爸,你知道我沒有那個意思!」敏麗辯駁。
「但事實就是如此。」他回答。「使我們的客人受到應受的尊重真的會給妳添很大的麻煩嗎?」
「我沒有必要尊重他。」她咕噥。
奈傑皺起眉頭。「妳當然應該尊重他。他是妳的未婚夫,即將成為妳的丈夫。」
「但我寧願不是那樣。」
「不是那樣?」
這正是她前來的目的,她急著在他阻止前把話說完。「我不想嫁給他,爸爸。想到結婚令我膽戰心驚。我寧願嫁──」
「這很正常─一」
「不,我不願嫁的只有他而已。今天上午在樹林裡,要不是喬安妮出面阻止,他就會動手揍我,只因為我問他為什麼不在歹徒逃跑前去追他們。」
她知道她在誤導父親,故意不提沃夫當時不知道她是誰。不幸的是,父親已經猜到了。
「他以為妳是男孩,敏麗,而且是農奴男孩。妳知道農奴質疑貴族會受到嚴厲的懲罰。有些農奴犯了更輕的過錯就被吊死。他只是想揍妳已經非常寬大為懷了。」
她滿臉通紅。「你覺得他揍我沒關係?」
奈傑哼地一聲說:「我懷疑他會那樣做。平心而論,女兒,激怒他是妳故意的。所以要不要和他和睦地一起生活其實全在於妳的選擇。」
「我根本不想和他一起生活!我想要嫁給科頓堡的蕭洛朗。我瞭解他。我們是朋友。」
「那不是藍諾勳爵的兒子嗎?」
「對。」
「他不就是宋蓋義的家臣嗎?」
「對,但是──」
「妳要我在妳可以嫁給他的兒子時把妳嫁給他家臣的兒子?別傻了,敏麗。」
「如果你不是伯爵的朋友,如果你沒有救過他的命,我根本不會被當成他寶貝兒子的妻子人選!你心知肚明。」
「所以更令人感到榮幸。這門親事是他提出來的,拒絕是對他的莫大侮辱。妳應該高興才對。妳將來會成為伯爵的妻子。」
「明知會生不如死,我還會在乎頭銜嗎?這就是你對我的期望嗎?迫使我過我會痛恨的生活?」
「不,我希望妳快樂,敏麗。我知道妳會,只要妳克服無法愛沃夫的傻念頭。」
她很想告訴父親,沃夫在短短幾秒內不僅害死了她的一隻寵物,還差點害她終生殘廢。但父親始終不知道她腳受傷的事,因為她躲在房裡養傷的那三個月裡,喬安妮假裝成她到處走動以免別人發現事有蹊蹺。所以她說了他也不會相信。即使相信,他也會覺得不要緊,因為沃夫當時年紀還小,男生小時候犯的任何過錯都可以被原諒。
因此她告訴他另一個理由,雖然那個理由還不是事實,但她有信心會成為事實。「我不可能愛上沃夫,因為我已經愛上洛朗了,而且知道我跟他在一起會很快樂。我不會怕洛朗,因為我知道他會是個包容的好丈夫,就像你是個包容的好父親一樣。」
奈傑緩緩搖頭。「妳說的是妳孩童時代的感覺。那不是愛──」
「就是!」
「不,妳快兩年沒見過他了。沒錯,我記得他上次來訪的情形。很不錯的一個孩子。他的彬彬有禮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無疑會成為一個包容的丈夫。但這些年來我對妳的包容並沒有給妳帶來好處。妳現在需要的不是更多的包容,而是接受妳是女人和即將為人妻為人母的事實,然後努力做個賢妻良母。還是妳打算使我在有生之年都像以前一樣丟臉?」
她臉色煞白。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那種話。不,他提過許多次她的怪異作風令他難堪,但他在說那種話時都不像是認真的,所以她也沒有把他的話當真。但是現在……
「你以我為恥嗎?」她小聲問。
「不是以妳為恥,女兒,只是很失望妳不能接受命運和上帝的安排,很厭煩妳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妳不知道妳違抗我的命令對我有多麼不敬,或是別人見妳這樣而看不起我。」
「不,不會的!」
「很不幸事實就是如此,敏麗。如果一個男人連女兒都管不好,他要如何統領士兵和贏得他們的尊敬?妳從來沒有照我的話做過。這是妳在出嫁前我最一次要求妳,遵守這個為妳著想和令妳體面的婚約。就算不為妳自己,也為我。」
她怎麼能拒絕?但又怎麼能心甘情願嫁給一個她一點也不喜歡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