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樂心
此刻回頭,他看到英挺修長的訓導主任和何孟聲的姑姑時,他的心情其實很平靜。
該來的就來吧!反正,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項名海則是等到懷中人兒氣息比較平穩,確定她可以自己站穩了以後,才放開她。還不忘低聲交代:「別太激動,不要嚇到他們!」
她點點頭。深呼吸幾口,兩人才一起緩步走了過去。
「孟聲?」何岱嵐走近,在他們身邊蹲了下來。直到看見何孟聲蒼白的臉上,眼眶微紅、眉毛緊鎖的模樣,她眼睛就是一熱。
這個孩子……今天晚上,經歷了多少痛苦?
她用手掩住嘴,防止自己哽咽出聲。
濃眉大眼的李宗睿只是看她一眼。單純坦白的眼眸中,流轉溫暖的光芒,似乎在無聲地安慰她。
才對望一眼,頓時,何岱嵐突然模糊地感受到,為什麼何孟聲這樣有點孤芳自賞的孩子,會對這個同學如此另眼看待,全心付出。
有些人,就是帶著那種令人安心的感覺。
就像,走近她身邊,剛按上她肩頭,給她力量的溫熱大掌的主人。
「你們倆都沒事吧?」項名海沉冷篤定的嗓音低低響起。「時間已經很晚了,你先回宿舍。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可是他……」李宗睿憂慮地低頭看看正沉睡著的何孟聲。
「我送他們回去。」項名海幽黑的眸子一閃,炯炯盯住滿臉擔心的學生:「你明天中午到我辦公室來。半夜溜出宿舍、夜不歸營、無照騎乘摩托車……你該知道這些都已經嚴重違反校規。」
「我知道。」李宗睿低頭,乖乖說。
「孟聲?孟聲?」何岱嵐伸手輕搖他的肩:「起來了,跟姑姑回家了。」
何孟聲皺緊眉頭,微弱呻吟,睜開眼,眨了眨。
然後他大驚,翻身坐起。「妳……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我們先回家,好不好?」何岱嵐溫和但堅定地哄著:「現在已經很晚了,李宗睿也要回去睡覺了,明天還要上課。我們回家?」
「我不要。」何孟聲轉開臉,斷然拒絕。他的手還是抓緊李宗睿不放。
「讓我來。」項名海一直按在她肩上的手,此刻拍了拍她,低聲說。然後,他略彎腰,對著何孟聲很平淡,卻很有力地說:「不假外出是小過一次。住宿生不假外宿的話,不但要記過,還要通知家長。現在不讓李宗睿回去的話,教官會立刻通知他的家長。你覺得這樣好嗎?」
何孟聲側目,瞪著嚴肅的項名海,眼神充滿恨意:「就算他現在回去,你還不是會馬上通知他爸爸!」
「這個,我會等明天跟你們談過再說。」輕描淡寫的口氣,卻是有力的承諾。「都回去休息,明天中午來我辦公室。該怎麼罰,我自會打算。」
說完,項名海直起身,順勢把何岱嵐也拉了起來。他不容分說地握著纖腕,把跟跟踉蹌還不斷回頭的何岱嵐拉走。
「你幹嘛?拉我幹嘛?」何岱嵐擔心地一直回首。
項名海則是篤定地往前走。也不讓她掙脫。
「讓他們講幾句話。」項名海胸有成竹地說。英俊的側臉毫無表情,筆直看著前方,只有眼眸始終閃爍著難解的光芒。「李宗睿是住校生,一個搞不好就得通知家長來校。何孟聲不會讓李宗睿這麼為難,他等一下就會乖乖過來。」
看著他如此有把握的模樣,何岱嵐也隨著安心一些了。她只能任著那強硬的大手牽著她,一路往下走。
走著走著,她愈想愈覺得有什麼不對。
稍一推想,把前因後果推演一番,便發現了問題所在。
「李宗睿的家長……很可怕嗎?」
項名海沒有回答。眼眸映著路燈光線,似乎一直閃爍著,像在思考什麼難題。
他們靜靜地走了一小段路,只有踩著碎石的腳步聲,沙沙作響。
「我有第二個問題。」一直走到停在校門口的車子前面,他們站定。安靜了片刻後,何岱嵐低著頭,又問。
「什麼?」
「你為什麼,一直拉著我?」
被這麼一說,項名海耳根立刻一辣。他不動聲色地把手放開。
何岱嵐撫著自己被握得通紅的手腕,有點困惑地看著他。在他尷尬地轉開視線之際,何岱嵐才突然頓悟--
原來,平靜篤定的外表下,他也很緊張。
才會這樣不自覺地,一直握著她的手。
還握得那麼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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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已經開始發威的初夏陽光,照得讓人眼睛都睜不開。
尤其是前一晚沒睡好的人們。
學校裡無可避免地有些議論紛紛。連老師們遇到項名海,都會順口問一下:「聽說昨天晚上,有學生半夜從宿舍溜出去?」
在校規嚴謹到驚人的正理高中,這算是不小的事件。
可是,一向賞罰分明的項名海,此刻也傷著腦筋。
李宗睿當然得受罰,可是,讓李宗睿觸犯校規的,是何孟聲。
問題來了,何孟聲昨晚犯了什麼校規呢?他只是打了電話給李宗睿而已。
除了近來缺席串偏高以外,何孟聲還真沒有犯什麼校規。而他不但成績好,幾次演講或作文比賽都表現不俗,還多次為校爭光,記功無數,功過相抵之下,項名海不知道該怎麼罰他。
這算是項名海執掌訓導處以來,遇見的最棘手事件……之一。
瞇著睡眠不足、有些酸澀的細長俊眸,他在中午時分開始例行的巡視。他安靜穿梭在校園裡,一面不斷思考著,等一下回到辦公室面對李宗睿跟何孟聲時,到底該怎麼罰、該怎麼警告。
他突然想起之前開訓導會議時,跟他一起抽煙寒暄的那位主任所說的話。
男女合校,校規可以明文禁止男女學生交往。那麼純男校或純女校呢?難道就完全沒有辦法規範?
交往,又該如何界定?
其實,不是沒有這樣的前例,也不是沒有所謂的「處理慣例」。只是,他萬分的不確定,到底該怎麼做。
一路冷著臉思考,始終沒有結論。
校園走了一整圈之後,回到自己辦公室。他修長的身形才剛踏入走廊,便詫異地發現,行政大樓二樓,都是一整列辦公室的走廊上,有點喧擾。
他的辦公室在走廊這一端,隔著小會議室,另一邊是校長的辦公室。平日都是極安靜的地方,此刻,校長辦公室前面,卻站著幾個人,其中一位正大聲說著話。
他認出校長,住校生輔導組的周教官之後,心便開始沉下去。再定睛一看,一陣不好的預感更直冒上來。
那個身材碩壯,雖然一身西裝卻很下搭地穿著白布鞋,難掩草莽氣的粗聲中年男子……是他現在很不想看到的人。
「項主任!來得正好!」中年男人轉頭,遠遠地對著項名海就吼過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兒子呢?一個小孩放心交給你們,結果給我教到搞同性戀?!靠!學校到底都在教什麼!項主任,你倒是給我一個解釋啊!」
男子忿怒與不堪的言辭不斷冒出來,嗓門很大,讓所有在場的人都很尷尬。教官在旁邊直抹汗,校長有些苦惱地皺著眉,都望向項名海。
他正要走過去,眼角卻瞥到,他的辦公室門是虛掩著的。
側目一看,正好看見一張濃眉大眼的年輕臉龐,堆滿驚疑惶亂神色,從門縫中張望著。項名海當機立斷,電光石火問,使個眼色讓嚇得要命的李宗睿退後,他伸手把門拉上,關緊。
然後,回頭往天大的麻煩走過去。
李永仲,三重地區有名的一號人物。以經營垃圾處理場起家。本身沒有什麼學歷,兒子女兒的教育卻一定要最好,所以大兒子李宗睿正在正理高中就讀。
而因為家中出入人士都稍微複雜,離學校又遠,李宗睿從國中便開始住校,高中考進正理後也是寄宿。做父親的很放心,也以自己高壯英俊的兒子為榮。常常在朋友面前誇口,他李永仲歹竹出好筍,生個兒子又爭氣又帥、會讀書又會打球。
沒想到……
「主任,你說話啊!學生是你在管,管到晚上不回宿舍睡覺,跟人家在外面鬼混,這是怎樣?」李永仲嚷得臉紅脖子粗,口水都差點噴到旁邊教官臉上:「而且教官說,李宗睿晚點名已經很多次沒到了。項主任,你們是這樣管學生的嗎?」
項名海安靜矗立,等著激動的家長罵完。他在沉默中散發的低調氣勢,讓一直叫囂著的李永仲聲音慢慢低下來。
「你說啊,這是什麼意思?我兒子怎麼可能搞同性戀?你說啊!」到最後,李永仲只是不斷重複這一句。
「我們是不是到會議室裡面談?」項名海終於開了金口,以眼神徵詢校長的意思。老校長點了點頭。
好不容易把這位大聲公請進了會議室,那位不知道該不該誇獎他太盡責的周教官還在項名海身邊低聲說:「我也聯絡了何孟聲的家人,可是聯絡不上。項主任,聽說你跟何岱嵐何議員有私交?要不要試著聯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