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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樂心

    聽到這裡,項名海忍不住又看她一眼。

    「我覺得你有話沒說出來。」何岱嵐觀察著他,直串提問:「到底有什麼事?孟聲有什麼不對?」

    「沒事。」項名海謹慎地說。

    「有事的話,你會告訴我嗎?」

    項名海望向面帶憂慮的她。那張眉目秀麗,總是煥發出一股特殊光彩的臉蛋,為了侄子,此刻流露著深切的關心與擔憂。她的語氣,帶著令他無法拒絕的一絲乞求之意。

    「會。」他的允諾簡潔而有力。

    那樣慎重其事的響應,讓何岱嵐突然一陣感動。

    這個男人,渾身上下不見一絲飛揚跋扈。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卻散發出沉穩與篤定的氣質。話不多,卻每一句都斬釘截鐵,正正經經。

    在政壇,看了太多或浮躁虛華,或油腔滑調、短視近利的男性。眼前的項名海,無疑是個完全不同的類型。

    彷彿是從另一個世界走出來的,端正、一板一眼,就連他穿的衣服,都好像每天在衣櫃裡列隊操練過一樣,整齊得不見一絲折痕,精神奕奕。不管是在學校,在郊外,還是在金碧輝煌的飯店看到他……

    這個人,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笑呢?

    簡直像是古代的美女一樣,一笑傾城;甚至,像包公一樣,一笑黃河清……

    他還沒笑,倒是何岱嵐自己想著想著,笑了出來。

    眼看那雙明亮眼眸又染上鬼靈精的笑意,項名海馬上再度進入戒備狀態。

    「有什麼好笑?」

    「我只是在想……」不太亮的路燈下,何岱嵐邊說著,邊偏頭打量一下面前的男人。筆挺的白襯衫,打得無懈可擊的銀灰領帶,襯得那身鐵灰西裝更是熨貼,他的身材越發修長挺拔。

    她含笑的目光又落到他喉頭,才幾秒鐘,項名海馬上反問:「想什麼?我一點也沒有窒息的感覺,謝謝。」

    「我都還沒問呢,你幹嘛這麼緊張?」何岱嵐簡直想伸手拍拍他的手臂,要他別緊張。

    不過這個看似無害的動作,卻讓她猶豫了。

    她居然有點赧意,剛剛抬起的手又垂下,握住拳,感覺手心有點潮潮的。

    想教人家不要緊張,自己卻莫名其妙地有點緊張起來?

    真古怪。

    「妳對我的西裝好像有意見?」項名海看她低著頭,老覺得她不知道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忍不住皺眉說:「我承認,我對服裝的品味,可能沒有妳這麼……獨特。」

    聽懂了他的意思,何岱嵐倒是毫不為意,笑著拉拉自己中國風緞面上衣:「你說這個啊?這是工作需要,不得不穿成這樣,你不用這麼拐彎抹角地笑我。」

    「我沒有笑妳。」這是真的,項名海絕不是話中藏刺的那種人。他依然濃眉微皺,不太瞭解地繼續盯著面前嬌小窈窕的身影:「只是,一般年輕女孩……不太會選擇這樣的衣服與配色?」

    明亮的大眼睛抬起,與他對視。眼眸中閃爍詭異的光芒:「一,我不知道項主任也注意年輕女子的穿著。二,我已經不算太年輕了。三,這是工作需要,我剛剛說過了。」

    「妳去議會,需要穿這樣的衣服?」

    她盯著他,確定項名海完全沒有調侃的意思,英俊的眉眼問是單純的困惑,她唇際這才揚起笑意,爽朗解惑:「你知道歌手出專輯的時候,有所謂的打歌服?上節目的時候,都盡量穿同樣的衣服、做同樣的造型,以求與其它歌手有所區別,讓聽眾容易記住。當民意代表也是一樣的,要有一個讓人能夠記住的特徵。所以嘍,這就是我的打歌服。要穿搶眼、特殊、別人沒有的,讓他們能記住我。」

    「我以為身為一個年輕貌美的女議員,就已經夠搶眼、特殊了。」

    一張巴掌大的粉臉突然又湧起淡淡紅暈,幸好在夜色的遮掩下,項名海應該不會發現。何岱嵐只覺得雙頰發燙,剛剛喝下去的酒似乎現在才開始發揮後勁。

    「妳在不好意思嗎?」抓住她難得的詞窮,氣定神閒的低沉嗓音,這才不疾不徐地展開延宕多時的反擊,用她剛剛取笑他的話,還治其人之身:「難道沒有人告訴過妳,妳是個年輕貌美的女議員?」

    「有。」何岱嵐暗暗深呼吸一口,試圖乎緩有些失序的心跳。

    「誰?」項名海的薄唇,終於揚起淺淺的弧度:「不會是我吧?」

    「不是。」何岱嵐咬住自己即將氾濫的笑意,半晌,才說:「我當選以來,所有報紙或雜誌報導到我的時候,幾乎都會加這一句。」

    昏暗路燈下,迷濛夜色中,面對面分立的兩人,臉上都帶著微妙的淺淺笑意。

    眼眸裡,都流動著面對勢均力敵對手時,才會產生的謹慎的驚喜與防備。

    第四章

    打歌服嗎?

    那個奇怪的理論,開始在項名海的腦中產生作用。

    巡堂的路上,他總是不疾不徐穿梭在校園中,銳利的眼眸把一切盡收眼底。早自習時巡一次,下午第五節再巡一次,最後是放學後晚自習前,去住校生活動的範圍巡一次。一天三次,準時而規律,簡直像報時一樣,鉅細靡遺,從沒有例外,絲毫都不可能遺漏。

    而現在,他開始注意到所謂的「打歌服」。

    高一七班的導師不論天氣冷熱,脖子上總會打一條絲巾。高二四班的導師,則是一定帶著一把黑色雨傘。高三九班的導師有個很大的咖啡色公文包,大到好像足夠把全校三個年級的周記都裝進去。

    諸如此類,項名海發現,這樣的制約還真的有點效果。他無意中看到黑傘,就想到高二四班的導師,連帶想到他童山濯濯的頭;看到咖啡色公文包,也會想到那位好像快被公文包壓垮的瘦弱老師。

    更有甚者,他每天下班要離開學校時,來到辦公大樓地下停車場,教職員車子總是剩下寥寥幾輛,停在他旁邊的是坐鎮晚自習的董老師的車,車內懸著幾個中國結當裝飾。

    他每次看到那幾個顏色鮮艷的中國結,就連想到大紅色或大綠色的布襖。

    以及那張巴掌大、卻鑲著一雙黑亮大眼的臉蛋。

    這些花花綠綠一旦入了眼,也就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份。像此刻,他站在二樓辦公室外的走廊上,俯瞰著運動場時,看到的,就不只是身穿運動服的學生而已。

    還有體育老師鮮黃色的遮陽帽,跳高用的桿子上斑駁的紅漆,亮白的跑道線。

    晚春的陽光已經有著不容忽視的威力,中午時分,在運動場馳騁的男孩們,很多都罔顧校規,揮汗打球打到一半,脫掉運動服上衣不說,甚至連長褲都捲起來,年輕的活力彷彿猛獸一樣,關都關不住。

    項名海看了看表。已經接近午休時間了,他正等著打鐘,然後親自監督這些出柙猛虎們乖乖地回教室去,一分鐘都不能多留。這是他的原則。

    「項主任,吃飽沒啊?」突然,一個上了年紀的男聲隨口招呼著。

    項名海轉頭,看見一位年過六十、頭髮都已經灰白、慈眉善目的長者,含著笑緩步走了過來。

    項名海站直,態度謙和有禮地響應:「已經吃過了,校長您呢?」

    「你在等著鐘響,要下去巡視嗎?」校長和藹地微笑,拍了拍項名海的寬肩:「辛苦了。訓導主任果然還是得讓年輕人來當,像我們這把老骨頭,怎麼跑得動?學生要作怪,我們也拿他們沒辦法!」

    項名海薄唇略揚,只是含蓄地笑笑。

    「你來正理也五年了吧?」校長把手背在身後,仰首讚賞地看著面前這位年輕卻沉穩的英俊男人:「當初讓你從訓育組長直接升主任,大家都說太冒險,不過這幾年下來,你確實做得很好。學生很有紀律,董事會、家長會現在都沒什麼意見了。你要保持下去,好好加油!」

    「是,我知道。」

    「想當年啊……」校長慈藹地笑瞇了眼,歎了一口氣,開始緬懷往事了:「我還記得你剛進正理的時候……我是說,你高中入學的時候,還是你爸爸帶著你來報到的。怎麼一下子,十五年就過去了?真是,不認老都不行了!你爸爸怎麼樣,身體還好嗎?」

    「還不錯,謝謝校長問候。」

    「別客氣,多少年的老朋友了。」雖是這樣說,和藹可親的校長臉色一變,舊仇新恨齊上心頭:「不過,我還是要說,你爸那個老頑固,認識他多少年了,脾氣還是這樣,從當學生起就不認輸,錯了也不肯低頭!你們這些孩子哪一個不是成就非凡,幹嘛來正理當主任還好像很丟他的臉一樣,我告訴你,如果不是……」

    午休時間的鐘聲在校長滔滔不絕的抱怨中早已響過,項名海微低著頭,裝出正溫馴恭聆教誨的樣子,眼角卻不耐地瞄向運動場。

    大部份的學生都已經乖乖回教室了,校園落響應有的寂靜。不過,依然有幾個不知死活的游離份子,還慢吞吞地晃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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