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古靈
「是……」
「杏子!」
聞聲,中村杏子白眼一翻,大拇指往後一比。「還用問嗎?當然是他!」
回眸一瞧,莎夏噗哧笑了。「原來是他。」
一個黑不隆咚的小子,恰卡,總是活蹦亂跳的,好像墨西哥跳豆似的。
「杏子,快,有任務!」
「咦!真的?又是非洲嗎?」
「不,中東。」
「哇!中東,那還不快點!」
一聲驚呼,中村杏子忙抓住莎夏往舊美茵橋跑,後者差點沒被半顆圓麵包活活噎死,但是中村杏子根本沒注意到,她只好嗆咳著邊跑邊嘔。
「有……有沒有搞錯啊?你的搭檔是恰卡又不是我,抓我幹嘛?」
「咦?啊,對喔!哈哈,那個……順便嘛!」
「哪裡順便了,我又不……」
在這同時,遠處的小山崗頂,在美茵河對面那座白色城堡上,有一雙原本專注於電腦螢幕上的眼,在耳聞學生們的嘻笑聲之際,即刻將視線移至城堡下。
「咦!沒課了嗎?」
望著三三兩兩越過舊美茵橋回到山丘這邊來的大學生們,丹奧在嘴裡喃喃自語,捻熄香菸,推了推細框眼鏡,銀藍色的瞳眸透過厚厚的鏡片在那些黑髮黑眼的東方女學生們身上來回,尋找那抹特殊的身影。
「啊,她果真回來了!」
踞立於美茵河畔山坡上的美茵城堡築建於十三世紀,三十年前仍是觀光古跡,如今卻已是私屬符茲堡大學所有的歷史文物館與學生宿舍,外人禁止隨意出入,也因此,塔牆上才得以成為丹奧的專屬天地。
他最愛佇留於塔牆上冥想沉思,俯瞰整座符茲堡市區,或遠眺另一面河谷茂密的葡萄園,欣賞樸拙的撒克森式農舍與浪漫的四季風情。
春夏間河畔繁花似錦,將原本已夠詩情畫意的優美景致點綴得益髮色彩斑斕;至於秋意濃濃時,瑟風低吟草木蕭條,更是平添寂人無限幽思;而冬季裡阿爾卑斯山上純淨嫵媚的皚皚白雪亦有如詩般優雅,望眼眺去儘是一片飄渺的迷濛。
這正是丹奧之所以會被父親「騙」到這兒來上班的原因,符茲堡的浪漫與婉約情懷正是他所嚮往的。
眷戀的視線朝河谷那片嫩黃綠色的海洋投去最後一眼,丹奧習慣性地輕輕喟歎一聲,這才開始慢條斯理地收拾袖珍電腦,吃一半的法蘭克福香腸麵包和咖啡,再無意識地拉拉毛衣外套,始不情不願地步下婉蜒的堡牆石梯,回到他的工作崗位。
真不明白他為甚麼會答應這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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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中的學生宿舍並非在主堡內,而是另於主堡後的教堂旁起建的仿古式三層建築物,再往後則是私人森林,森林中建有各種鍛煉武技的特別場地。
要到堡後的學生宿舍,經過主堡是最快的捷徑,不過通常是不會有人隨意路經主堡,因為那兒是生人勿闖的歷史文物館,但現在是緊急狀況,管他是生人或死人,杏子毫不猶豫地拉著莎夏直闖主堡,恰卡在後面氣急敗壞的低呼。
「喂喂喂,這裡是不能隨便進來的耶!」
「我們已經進來了!」
「啊啊啊,在主堡內不能用跑的呀!」
「你自己去爬吧!」
「天哪!我們這麼大聲,要是被館主聽見了怎麼辦?」
「你的聲音最大!」
「可……可是……」
「閉嘴!」
三個人在不能隨意進入、不能跑步、不能大聲喧嘩的靜謐主堡內大剌剌地呼嘯而過,直待他們驚天動地的身影揚長而去後,藏身在樓欄上窺視的丹奧這才繼續步下樓梯。
一回到主堡內,在那三個喧擾聲完全消失之後,丹奧便不由自主地再度陷入沮喪的情緒中,他不是不喜歡歷史文物,而是……
每到秋天,他總是特別憂鬱——幾近自虐般的憂鬱,沒有甚麼特別原因,他的個性本就如此,多愁善感又愛作夢,倘若他是女孩子那還好,偏偏他是個二十五歲的大男人,沒事就愁來愁去愁到令人煩,一沮喪起來更有本事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睡,光只對著一片無聊的落葉猛掉眼淚抹鼻涕,旁人看了莫不啼笑皆非,真想海K他一頓K到他清醒過來為止。
所以父親才會把他「流放」到另一個國家來,眼不見心就不煩了。
「丹奧,用過午餐了?」
「嗯?啊,是啊!你呢,史提夫?」
「哈哈,我用餐十分鐘便足夠了!」隨在丹奧身後,四十多歲,灰髮銀眼的館長史提夫也下樓來了。「啊!對了,你剛剛有沒有聽見甚麼聲音,譬如有人從這兒跑過去之類的?」
這種違反紀律的事是被嚴格禁止的,被抓到起碼要被碎碎念上三個鐘頭又三分零三秒,再禁出任務三次。
「呃……咳咳,沒……沒有。」
「是嗎?那大概是我聽錯了。」
「對,剛剛……呃,風很大,是……是風聲吧!」
雖名為副館長,其實只不過是一個掛名閒缺,館內一切事務概由史提夫館長大包大攬。再說得更清楚一點,除了上班時間準時到辦公室報到之外,他所有的時間不是花在望白雲閒發愁,就是做做他自己的私人消遺,要不就是——
偷窺她。
曾經,他誓言絕不會被那種女人「逮到」,因此,在她入符茲堡大學的第一天,頭一回見到她,他即一聲不吭馬上落荒而逃,而且一逃就逃到了飛機場,可惜他沒有養成隨身攜帶護照的好國民習性,只好摸摸鼻子又溜回來。
在那之後,他更是時時刻刻小心翼翼地避免碰上她,要出門進門先探頭探腦,只要有她在的場合,他絕不會出現;走在馬路上也不時東張西望,遠遠迎面瞧見,他立刻繞道而行,躲她躲得比老鼠見到獅子更慌張。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禁不住好奇她究竟是個甚麼樣的女孩子,竟然會在婚禮上做出那種足以令人目瞪口呆、瞠眼結舌的事?因此,在戰戰兢兢極力避開她的同時,他也不由自主地暗自審視她、分析她、研究她。
日久生情,這句話實在不太適用在他身上,但也只有這句話能夠充分形容出他的窘境。
由於注意得太頻繁、太慎密,有一天——那是個下雨天,他突然發現自己迷戀上她了,當時萬雷轟頂尚不足以形容他的驚駭程度——說他嚇得差點從堡頂上跳下去也許比較貼近真實狀況,在他終於冷靜下來之後——那已是整整三個月後的事,他暗自審思——恐慌無措的審思,終於明白——不得不明白,他愛上她了!
為甚麼會愛上她?
天知道,也許是迷上她活潑率直的個性,也許是迷上她明亮耀眼的笑容,也或許是迷上她在吵架時的毒舌毒語,也或許是迷上她三不五時的幼稚行為——譬如把老鼠扔進他辦公室裡,駭得他像狗一樣爬上桌子叫得比老鼠更大聲,然後一個沒站穩摔下來活活壓扁老鼠——還是用兩瓣屁股壓的。
總之,當他驚覺不對時,這份感情已無可自拔了,於是開啟了他秋風秋雨愁煞人的單戀生涯。
他不再介意婚禮上她將會使他多麼丟人,也不再介意她將會壓得他多麼抬不起頭來,但他仍不敢主動對她告白,因為他是天底下最被動的男人,更因為——
她很討厭他!
不只是因為第一次見面他就彷彿見鬼一樣落跑了,也不只是因為他躲她躲得令她難堪到不行,最重要的是——
他是個「例外」。
符茲堡大學是一所極其特別的大學——這個特別是從三十年前才開始的,全校師生,上自校長,下至打掃的校工,恰恰好三分之一是白種人,三分之一是黃種人,三分之一是非洲黑人,而且沒有一個是混血兒。
除了他,他是如假包換的混血兒。
全校師生,上自校長,下至打掃的校工,個個都是無父無母、無兄弟姊妹、無任何親戚朋友的孤兒。
除了他,他不但父母雙全,下有二妹一弟,還有一大票親戚嘍囉們。
全校師生,上自校長,下至打掃的校工,每個人都至少會六種以上的語言,在學校裡晃一圈,簡直就像是在聯合國裡打混戰似的,嘰哩呱啦的不管多偏僻的語言都聽得到,你說日文,我就講俄語,他則是滿口葡萄牙話,表面上是雞同鴨講,其實談得才熱絡呢!
除了他,他只會講中國話和英文,還有半生不熟的德語,一個不小心還會咬到自己的舌頭。所以校長規定全體師生在他面前只可以講中文或英語,雖然如此,但因為他的藍眼眸,大家還是習慣和他說英文。
全校師生,上自校長,下至打掃的校工,沒有一個不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菁英之才,要頭腦有頭腦、要身手有身手,簡直是優秀到不行。他們一邊接受嚴格的文武教育,一邊為了維護世界和平而接受派遣到全球各地去出任務,說偉大是不敢當,但的確是相當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