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樓雨晴
於是,連期望都沒有的她,變得更加悶悶不樂,成天說下上幾句話。
與她最貼近的瑾兒,見主子一日比一日更沉默,臉上尋下著昔日笑容,又不曉得她不快樂的原因,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的好格格,您好歹吃點吧?您最近食量愈來愈小了。」簡直要求她了。
「我不想吃,撤下吧。」蘭熏看也不看一眼,斜倚在樓台邊的護欄上,清風徐徐吹動裙袖,翻飛出朵朵衣浪如花。
瑾兒苦著臉,幾乎要哭了。瞧瞧她現在的樣子,腰間的繫帶愈束愈小,都快被風吹跑了,怎麼能不吃?再這樣下去,格格要病倒了,掉腦袋的是她啊!
「我的好格格,您到底有什麼不如意,說給瑾兒聽,瑾兒要沒法子,也有貝勒爺、太皇太后為您作主啊!」
蘭熏搖搖頭。「這種事,沒人能替我作主的。」
難不成要強押封晉陽與她成親不成?就算能,她也不要這樣的婚姻、這樣不情願的男人。
回來之後的這些日子,她才意識到封晉陽對她有多重要,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在她心中埋得太深了。
用膳時,腦海會本能地浮現他教訓過她的話,每一道菜都是別人的辛勞換來的,她不敢再視為理所當然,任意糟蹋浪費;穿衣時,她會看著新繡好的肚兜花色發怔,想起他輕嘲戲謔的神態,原來的牡丹樣式,早已不再穿了;對鏡梳妝時,總不忘小心翼翼將他送的鳳釵別上;她不再纏小腳,從他為她脫去鞋襪,說了那些話之後,就不再纏了;他說她脾氣不好,可是她已經好久沒有對任何人發脾氣,因為他不喜歡她盛氣凌人的樣子……
不願承認思之如狂,但是這點點滴滴都告訴著她,她在不知不覺中,極不爭氣地思念著他……
「別人不能作主?那你自己能作主嗎?」瑾兒又問。
「我?」她能作主嗎?她自己的愛情,她該不該主動去爭取?
「既然不快樂,那就去把快樂找回來啊,你這樣成天愁眉苦臉沒有用,快樂不會自己上門來找你的,不是嗎?」
一語點醒夢中人!
是啊,謹兒說得沒錯,既然思念他,既然他那麼重要,那她為什麼不自己去努力看看?也許情況會有所不同。
以封晉陽的立場,他沒辦法多說、或多做什麼,畢竟兩人的身份差異太大了,但是她可以啊!她可以讓他知道,為了他,她是願意拋下世間浮名的!
也許他只是在等她有所表示,好方便下一步動作而已……
想到這裡,她不再遲疑,轉身往樓台下飛奔。
「格格,您去哪?」
「找我的快樂!」隨著衣袂翩飛,堅定的回答由風中傳回。
第八章
「大師兄,吃飯了。」
「放著吧。」封晉陽雙手負在身後,站在窗邊,眺看遠方。
又到了用餐時候了嗎?時間過得好快,不知那個驕傲、倔強、又可愛的小女人吃了沒——
他在心底沉沉歎息。
都好幾天了,她過得好不好?不會——真將他拋諸腦後了吧?
惶然,不是沒有的,但是他要自己靜心等待,給她時間去看清,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這是她的權利,她有資格,自己選擇她要的人生。
如果等到了最後,她仍是拘泥於外在形式的奢華,他也認了,畢竟他努力過,只可惜改變不了她。
他相信,她不會讓他失望的,對吧?
「大師兄?」
又來了!近來大師兄常露出這種神情,飄忽得難以捉摸,就像那一日,蘭熏格格都已走遠,他綿柔的目光仍收不回。
該怎麼說呢?他的眼神,太柔、太沉,像是——埋了什麼她說不出來的東西,他甚至聽不見她的呼喚。
單曉月莫名地慌亂起來,覺得他離她愈來愈遙遠了——
難道,他與蘭熏格格?!
會嗎?有這個可能嗎?大師兄不是很看不慣她驕矜的行事作風?可是為什麼,自他去了一趙五台山回來之後,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她有種即將失去他的恐慌——
本能地,她上前緊緊抓住他的手。
「怎麼了?」感覺到她的慌亂,封晉陽拉回視線,不解地凝視她。
沒有,一切都沒有變,大師兄看著她的眼神,依然和以前一樣,溫柔關懷。
「大師兄,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吧?」她仰臉,期盼地問。
「傻話。」孩子氣的間話,換來他疼愛地輕拍俏臉。
想起什麼,他凝思道:「曉月,你快十八了吧?」
「是啊!」
他斂眉,思量著。「十八,不小了,是該許人家了,要大師兄為你作主嗎?」
他們三個師兄妹,都是身世淒涼的孤兒,由師父撫育成人,並且傳授畢生武學,如今師父不在了,師妹的婚事,他自當擔待。
「大師兄,你、你怎麼突然跟人家提這個嘛!」她輕嗔,羞紅了臉。
是大了,懂害羞了。
封晉陽輕笑。「你不說,師兄哪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怎麼替你作主?」
「誰都可以嗎?」如果,她想嫁的人,是他呢?
「師兄可沒那麼大能耐,當然也要對方有意才成。」
「那——師兄呢?你心裡也有人了嗎?」她語帶試探地問。
封晉陽既不承認,也下否認,淺淺帶過。「丫頭,你還管到我這裡來啊?」
他就是這樣,待人溫文柔和,可是觸及到內心世界,卻像一陣風、一團雲霧,教人捉摸不住,誰都不曉得他心裡真正想的是什麼。
她好洩氣,頹然道:「有,對不對?」
封晉陽挑眉,不作聲。
「是蘭熏格格嗎?你喜歡的人,是不是她?」
封晉陽笑了,很輕、很輕地說道:「那女人啊,脾氣差得連鬼都不敢領教,誰娶她誰倒霉。」
「真的是這樣嗎?」他這是想騙誰?她?還是自己?他難道不知道,他提起蘭熏格格時,眼神柔了,聲音低醇得幾近纏綿,這樣的柔情,是她從來都不曾擁有過的。
他明明、明明就是愛著蘭熏的。
單曉月心碎了,心中埋藏的情意再也說不出口,她不要他為難,既然他愛著蘭熏,就讓他快快樂樂的去愛。
「我知道了。大師兄,請你一定要幸福,好不好?」
很多事,不需明說,懂得的人,自然懂得。
他的小師妹,善良得讓人疼惜。
封晉陽很溫柔地撫了撫她的發。「蘭熏要是有你一半的善解人意就好了。」那他一定會殺雞宰羊來謝神。
有什麼用呢?再怎麼善解人意,大師兄喜歡的人一樣不是她。雖然她不明白大師兄的選擇為什麼會是蘭熏,她早了那麼多年認識大師兄,一直陪在他身邊,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卻還是輸給了他口中性情不好又不可愛的蘭熏,不過,她會尊重他的選擇。
「別說那些了,快來吃飯吧,再不吃要冷了。」
封晉陽領情的端起飯碗,吃沒兩口,僕人前來稟報,說是蘭熏格格到訪。
「她在哪裡?」平日出門不是都得勞師動眾,怎麼這次那麼低調,怪不習慣的。
「咦?格格說不要驚動大人,只問您在哪兒,她要自己過來,怎麼——格格還沒到嗎?」
封晉陽心思一轉,立刻意識到怎麼回事。
「糟!」擱下飯碗,他飛快衝了出去。
他頭又要痛了,這小心眼的女人鐵定會跟他沒完沒了!
一路找來,在她氣沖沖踏出大門時,急忙喊住她:「蘭熏!」
「滾開!」她頭也沒回,大步跨出。
氣死人了!枉費她帶著滿腔情意來找他,沒想到她在他心中的形象那麼不堪!
是嘛,她不溫柔、不可愛,沒他小師妹善解人意,他還追來幹麼?
忿忿然走了幾步,發現後頭毫無動靜,她奇怪地停住,回過頭去。他還當真閒閒地靠在門邊目送她,完全沒有留她的意願。
他、他、他——可惡!
「封晉陽,你死人啊,不會留我嗎?」
他差點噴笑出聲。
清清喉嚨,強迫自己將笑意嚥回,端出十足謙恭的神態。「下官惶恐,格格要走,下官縱是向天借了膽,也不敢強留啊!」
這會兒倒說得恭敬卑微了,怎麼平時就狂妄放肆得很?
蘭熏心裡頭氣悶,被可笑的自尊給綁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知格格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是下官失敬,還請格格恕罪。」
「你!」才多久不見,他一定要這樣疏離,拿恭敬的態度來拉遠距離嗎?她還是比較想念那個有自信、有傲骨,動不動就板起臉訓她的封晉陽。
「不知格格專程前來,有何指教?」
指教?難不成要她說,她想他,她喜歡他?!他這種態度,她怎麼說得出口!
「噢,我想起來了,格格是來看你的雞嗎?」
「我、我來看——」她被口水梗到。
「不要不好意思,來來來,在這裡。」他不由分說,拉了她來到後院,然後,就看見一隻肥嘟嘟的母雞,態度囂張,大搖大擺地逛大街,甩都不甩人。
「真是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寵物。」他似有若無的咕噥聲,很不巧就讓她聽個一清二楚,她當下羞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