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樓雨晴
原來如此,所以太皇太后從一開始就拿她當自家孫媳看待,要她也跟著喊一聲皇祖母。
她怔怔然勾出領間那塊流光燦然的璧玉。「是這個嗎?」
這塊玉她打小就掛在身上了,只當有保平安作用,沒想到還是定婚信物。
「是啊。」
「因為這樣,皇奶奶為那個夭折的小皇子痛惜,將來不及給他的關懷和疼愛,補償在我身上,對不對?」難怪同齡的格格、郡主都已出閣、甚至為人娘親了,皇上至今卻仍未替她指婚。
「我的蘭兒真是玲瓏蕙心。」太皇太后握住她的小手。「你會怪皇奶奶自私嗎?讓你為了一個早不在人世的未婚夫虛擲大好年華?實在是我那可憐的孫兒什麼都沒有,他本來該是一呼百諾,至尊無上的……」
「我明白。您早該告訴我的。」她一直不曉得她還有個無緣的未婚夫,若早知道,她並不介意為他守著這個身份的。
太皇太后感慨地歎息。「瞧你,多標緻的玉人兒啊!是咱們壙志沒福氣——」
「皇奶奶——」
「聽我說完。」太皇太后抬手阻止。「沒讓皇上給你指婚,除了這個原因之外,有一部分也是因為,若不是造化弄人,你今兒個會是太子妃,甚至是一朝皇后,執掌朝陽,所以,若沒有更好的條件,我也不想委屈了你。咱們壙志畢竟是不在了,我不會自私的要你守著一個虛名過一生,哪天你要是有好的對象,只管告訴我,我就當嫁孫女兒,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知道嗎?」
「謝皇奶奶恩典。」蘭熏趕緊起身謝恩。
「起來、起來。」太皇太后扶起她,內心其實不是沒有感歎的。雖然她與玄燁亦是祖孫情深,但偶爾仍不免會想,若壙志如今仍在世,又會是何等模樣?應該也是相貌堂堂的一名俊兒郎吧?
福臨五歲登基,玄燁八歲登基,她一路輔佐兩名幼主,開創出大清盛世,人人盡道她是奇女子,然而說穿了,她也只是個女人啊,接連著承受失去孫兒、媳婦,以及愛子的打擊,內心又怎會不痛?
只是她沒有倒下的權利,兒子過於善感多情,一直以來就不適合處於冷酷無情的權力鬥爭中,所以他可以選擇遁逃,遠離紅塵,從此不再過問世事紛擾——
「蘭兒,你知道嗎?如今皇陵之中,福臨的陵墓下,是座空墳。」
「咳!」第三次了!冷不防冒出的一句話,又教她不小心被口水嗆薯。
她流年不利,肯定是!
「咳咳!皇奶奶,您、您剛剛——」
「別懷疑,你沒有聽錯。福臨確實沒死,只是留書出走,前往五台山落髮為僧去了。他會這麼做,其實早有預兆,那兩、三年,他潛心鑽研佛理,寄托心靈的平靜,董鄂妃死後,他就再也沒有掛礙了,萬念俱灰下,他選擇了棄位,留下遺詔讓玄燁接掌帝位,看穿他是真的決心要拋捨一切,帝位又不能久久虛懸,只好依了他的心意,發下國喪,同時讓玄燁擇日登基。」
那、那……意思不就是說,順治帝如今極可能仍在人世,只是在五台山上落髮為僧?!
這真是太讓人震驚了!
蘭熏愣愣地,微張的嘴忘了合上。
「人人看到的,都是我堅強精練的一面,那是因為,咱們大清的未來還得靠我撐著。有時,我忍不住會想,臨福和董鄂妃一路風風雨雨,愛得很辛苦,我這個當母親的也都百般阻撓,他會被逼到這一步,我應該要負一部分的責任。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再來,我不會再管什麼宮規、什麼血統問題,只要他快樂,他想要的我都會成全……可是現在說再多都沒用了,一身尊榮又有什麼用?我只是個年事已高,思子心切的女人,連想見自己兒子一面,知道他如今是生是死都做不到……」
蘭熏岑寂了。
從沒想過,她心目中雍容高貴的太皇太后,內心深處也有如此不為人知的酸楚心事……
她不知道,自己能為她做些什麼,如果能夠的話……
等等!
一道念頭閃入,她迫切道:「皇奶奶,我去請回順治爺見您一面,好不好?」
「胡鬧!這事怎能聲張?會引起大風波的!」當初以國喪瞞人耳目,如今玄燁即位,治理出太平盛世,就更不可能再把事情鬧大,一朝豈容二帝?
「那就別聲張啊!就以為太皇太后、為萬民祈福的名義,代您上五台山去探訪,如果找到人,我一定說服他回宮來見您一面。」
「可是,你一個女孩家……」太皇太后皺眉,總覺不妥,何況福臨當初走得決然,如今又怎可能輕易被說動?
「沒問題的,皇上文武雙全,我打小便看著他習武,看久了多少也懂些花拳繡腿的,自保不成問題,皇奶奶要是不放心的話——」一道念頭來得太快,不及深想便衝口而出。「那不然找個人負責一路護送我不就成了?」
「看來你心裡已經有人選了?」太皇太后斜睇她。老歸老,她的心可還是雪亮的。
蘭熏勾唇。「聽說安陽縣令機智過人,精文韜擅武略,似乎是不錯的人選。」
這丫頭——
太皇太后頗感興趣地研究她的表情。「怎麼?這安陽縣令犯著你了?」提到「安陽縣令」四字時,簡直是咬著牙說出口的。
「之前是有點小交集,不打緊的,我會處理。」
瞧她說話的樣子,這「處理」的方式應該會很有趣。
蘭熏一向心高氣傲,從未見她專注過什麼,尤甚是男人。頭一遭見她為個男人投注過多的注意,也不曉得是福是禍呢!
看來,這世上將有個男人要遭殃了。
她瞭解蘭熏的個性,就算要報仇,她也有自己的方式,並不需要旁人干預太多。
「好,皇奶奶就依你,明兒個就請皇上下旨,讓你出口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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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陪太皇太后用了晚膳,又聊了許多關於先帝的事,那段與董鄂妃生死纏綿的愛情……
太皇太后留她在宮裡多待兩日,而她也沒打算急著回去,讓人當邪靈附身的怪物看待。
入了夜,她令宮女在寢宮內備了熱水淨身,沐浴在灑了花瓣的浴桶中,滿室繚繞著氤氳熱氣,以及淺淺幽香。
她解下長髮,任一頭雲絲飄浮在水面上,心思還沉浸在方才與太皇太后的談話當中。
這是一段什麼樣的愛情呢?能夠讓人不顧一切,豁出性命的抵死癡狂……
皇奶奶說,董鄂妃辭世時,先帝幾度輕生,追隨意念堅決,所以後來,他會看破紅塵,萬念俱灰的求去,其實是不意外的。
她無法理解,也不能想像世上竟存有這樣的感情?一名位處極權的男子,可以為了一名女子,舍下一身繁華,就連千古絕唱的長恨歌,不論把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愛情歌頌得如何淒美,在面臨江山與美人的抉擇之下,也只能「君王掩面救不得」,可是順治皇帝,他真的做到了生死相許……
她羨慕董鄂妃,今生能得一摯情相對的男子,死有何憾?不曉得有生之年,她能不能也領略這種滋味……
想得正入神,一陣細微聲響將她由沉思中拉回,她正準備查探究竟,才剛由浴桶中起身,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麼事,一道暗影由眼前晃過,她本能地脫口驚叫——「啊!」
來者動作更快,迅速掩住她的嘴。
「唔……嗯……」她雙手慌亂地揮舞。
「閉嘴!」
聽你的才有鬼!
「唔唔唔……嗯嗯嗯……」雙手揮舞得更用力,嘴巴也嗯嗯啊啊得更用力。
「你想讓整個禁宮侍衛都見識到你這副活色生香的模樣,儘管扯開喉嚨把所有人都叫來沒關係。」
她動作一頓。
對哦!她現在沒穿衣服。
「唔唔……」右手努力朝後頭勾啊勾的,因為衣服就放在浴桶旁的屏風上。
「要這個嗎?」蒙面的黑衣人輕易撈起衣服。
「嗯嗯嗯!」她用力點頭。
「小事一樁。」手腕一翻,正欲遞去的衣物硬是轉了個彎,遠遠丟在身後。
會讓她如願嗎?又不是找死!
這要讓她穿回衣服,他就別想活著離開宮中了。
「你——」她眼睛簡直要冒火了。
「別這樣看我,我也沒得選擇,那可是我的保命符。」不然他也是很挑食的。
就在同時,一陣雜杳的步伐聲朝這裡而來。
「格格!」
男子挑了挑眉,氣定神閒地盯住她,她甚至猜得到蒙面之下的嘴角也是勾著笑的。
這混帳!擺明就是吃定她。
「格格?您沒事吧?屬下要闖進去了!」
什麼?這還得了?
她瞪大了眼,驚慌地指了指被摀住的嘴。
蒙面人聳聳肩。「你保證不亂來?」
現在會亂來的是誰啊!
她急忙點頭,不敢造次。
就在侍衛準備要破門而入時——
「大膽!本格格正在入浴,誰敢進來,我挖了他的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