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雷恩那
「你會學中文,把中文說得那麼好,跟你母親的第四任丈夫很有關係吧?你母親說,你受他的影響很大。」
就在瞬間,毫無預警地,那一桶費心呵護的玫瑰被他過大的動作給揮倒,水迅速地滲進上壤裡,而成束的花朵已然散開,雜亂無章。
「我的花!」駱莉雅反射動作想去搶救,卻被他一手攫住臂膀。
「你知道什麼?」他聲音低而瘖啞,向來沉靜如海的雙眸燃著兩簇火把。
「你知道什麼?!」他又問,似乎極力地壓抑住胸口劇烈的起伏,大手忽地用力,幾乎將她整個人提到鼻下。
一種被刺探的窘迫狠狠攫住他,內心的不安感如潮洶湧,逼得他要以張狂的方式來鞏固自己的城堡。
駱莉雅倒抽了口涼氣,盯住那張鐵青的峻臉,一時間腦中空空洞洞,找不出話回答。怔了好一會兒,沒半點血色的唇瓣終於擠出話來──
「你說得對,我、我能知道什麼?我根本一點都不瞭解你,只是聽到一點因由就胡亂去猜測而已……你、你不想聽,那也不必說了,反正是我多事、雞婆、得寸進尺,自以為了不起,都是我不好可不可以……你、你放手啦。」說到最後,她聲音竟微微哽咽。
費斯並沒放開,她也不懂他為什麼不放,自己明明都認錯了,他又想怎樣?
前一分鐘還這麼安詳,她甚至以為兩個人能再對彼此踏出一步,卻沒料到會見著他突如其來的怒濤。
噢……她不哭,絕對不哭,她才不要在他面前掉眼淚。
拚命地吸氣、呼氣,她掙扎著想扳開他的掌握,突然腰部一緊,一股力量將她帶入男性強壯的胸牆裡──
「干什唔──」
灼熱的氣息佔領她的呼吸、剝奪她的言語,男人深切地吻住她,飢渴而強烈,像在原野上點燃了一把火,燎原而去,熊熊燃燒。
頭好暈,這次是貨真價實的暈機了。
她錯愕的表情慢慢緩和,清澄的眼睛罩上迷濛光輝,半夢半醒著,模模糊糊地想著……
他真的吻她,他真的吻她……
可是,他們不是正鬧得不愉快嗎?他莫名其妙地繃起臉,又莫名其妙地吻她,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不要──」她開始掙扎了,小小頭顱努力往後仰,好不容易才擺脫他的雙唇,但腰身還是被他牢牢鎖在健臂中。
兩人皆氣息不穩,胸口相互震撼激盪著,他垂眸俯視,目光神采銳利得猶如尋找獵物的鷹,瞧得駱莉雅禁不住輕輕發顫。
「你……你……」她倔強地仰起小臉,以為正用著最狠、最「恰」的眼光瞪人,沒察覺自己的臉蛋又熱又燙,什麼氣勢都沒了。
「你為什麼吻我?」她恨恨地推著他的胸膛,氣不過,又用力推了一下,「你到底什麼意思啦?!」
他的注意力被她潤澤的香唇吸引,喉嚨裡忽然發出詭異的呻吟,駱莉雅瞪大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兩片唇瓣再次淪陷──
費斯一手攬住她的身體,另一手插入她的發中,固定住頭顱,這個親吻來勢洶洶,比上一個更加狂猛放浪。
駱莉雅只能唔唔地抗議著,近距離望進他的眼底,那片深褐海中的陰鬱似乎淡了,換上的是微微自滿的得意,甚至還過分地對她眨眼,彷彿這個火熱的吻是你情我願,讓人沉醉。
他憑什麼這樣對她?!
一點也不懂得尊重,他把她當成什麼了?!
氣憤和羞辱的情緒緊緊抓住了她,那些甜蜜美妙的幻想頓時完全破滅,駱莉雅激烈地扭動掙扎,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會弄傷自己,而狂跳的心好像被誰狠狠掐住,痛得她眼眶發熱。
費斯抱著她,順勢倒在草地上,男性先天上的體格優勢讓他輕易地壓制住她,小心翼翼地,他離開她的唇,鼻尖仍頂著她的,而呼吸灼熱得嚇人,輕輕噴在她臉上。
「你哭了?」
聽到他近乎憐惜的詢問,感覺他舌尖似有若無地滑過膚頰,舔去了淚珠,駱莉雅整個人清醒過來,身軀不由得一顫。
未經大腦思考,她一手已掃向男人臉頰,可惜因姿勢的關係沒辦法使力,只勉強將他的臉推偏。
「你、你你起來!」她嚷著,小臉紅得像顆熟透的番茄,試著用雙腳踢人,但效果不彰。「放開我!你放開啦!你到底要怎樣啦?!」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原來他也這麼「盧」。
費斯定定地看著她,額前的淡色鬈發又孩子氣地垂了下來,竟有些無辜。
「我沒想要對你怎樣。」
存心要睜眼說瞎話嗎?他沒想要對她怎樣?
好,那他親她、吻她都是再正常不過的社交活動嗎?
「是突然想吻你而已。我以為你也喜歡這個親吻。」他語氣微悶。
突然?而已?以為?也喜歡?
駱莉雅聽了他的話,氣得眼前一片黑。
「你、你少臭美!我為什麼要喜歡你的吻?!你的吻技很高超嗎?你、你──」一時間頭痛、心痛,胃也痛,本來她對他有好多、好多的好感,現在卻全給毀得乾乾淨淨了。
「很多人吻過你嗎?」他語氣更悶。
「要你管!」駱莉雅嘟起嘴,抬手擦掉頰上的淚。
他臉色陰沉,細瞇的雙目中閃動著危險的光芒。
此時,拘兒的吠叫清楚響起,竟然就在他們身後的橄欖園裡,它不知在興奮個啥勁兒,一陣亂吠外,喉嚨中還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然後是奇怪的騷動,有人正嘰哩咕嚕地和那隻狗打商量?好像想趕它走,它偏偏不走,還以為人家在跟它玩。
費斯終於「好心」地抬起上半身,皺著眉回頭望去。
而駱莉雅更是趁著這個機會迅速地坐直起來,她喘著氣,手指梳著凌亂的長髮,下意識隨著他的視線抬頭,這一看,她整個人又傻了──
橄欖樹林裡躲躲藏藏好幾個身影,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似乎就是上一次「佛羅倫斯大逃亡」裡的那群原班人馬。
那名帶頭追趕的女士正跟一隻大麥丁牽扯不清,她罵了一句,手中的水晶皮包從狗頭上敲了下去,又伸出三寸高跟鞋作勢要踢它一腳,狗兒「該該」地叫了兩聲,便跑去糾纏其他人。
費斯用義語詛咒了一聲,迅疾翻身站起,拉著她不由分說就往坡頂上跑。
還要跑去哪裡呢?
為什麼總是要躲開自己的家人?
他心裡那塊不讓人碰觸的地方,到底藏著什麼思緒?
她果真不瞭解他啊,和他完全是兩個世界的個體,無意間交錯的火花或者奇異美麗,但終究一閃即逝,想找一個伴侶、走一段感情路,不單是有緣無緣那樣純粹簡單。
醒醒吧,趁著尚未深溺,才能完全擺脫。
她是成人了,不適合再作童話般的美夢,夢裡的王子太過遙遠,只能藏在虛幻的境界;而現實裡的玫瑰太過脆弱,她想捧在手心裡呵護,卻害怕會被莖上的細刺扎得痛徹心扉。
駱莉雅輕聲歎氣,出其不意地甩開了他的手。
費斯急忙煞住腳步車轉回身,似乎有話要說,但她比他更快開口,意興闌珊地笑了笑──
「我不要去你的釀酒廠了,我想回羅馬……你放過我吧。」
她芳唇上的笑,在男人陰沉的注視下轉為憂傷;心臟猛地一陣刺痛,來得又快又急,全然沒有道理。
沒道理啊……
第七章
秋天剛過,台北的初冬就飄下絲絲細雨。
駱莉雅打開粉餅盒,從裡頭的小方鏡審視臉上的妝,一根不聽話的劉海飛翹著,她伸手撥了撥,讓它們看起來更為自然。
右邊角度OK,左邊角度也OK,「啪」地一聲收起粉餅盒,放進包包中。
可能是怕玻璃起霧,計程車裡的冷氣開得挺強的,她拉拉身上的外套,下意識看著窗外的雨景。
冰冷的空氣,水色的景物,她輕輕呼吸,心上那份沉甸甸的感覺纏繞了好幾個白天夜晚,難以揮去。這清冷的季節裡,她的一小塊記憶留在那片秋末暖陽下,已經弄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
沒道理啊……她對著窗上的反影苦笑。
「小姐,你不素那個什麼……GH環球幸福的空姐嗎?」計程車司機從後視鏡衝著她笑,台灣國語聽起來很爽朗,「阿偶一看你的制服就珠道。」
駱莉雅回過神來,對著他點點頭,空姐必殺絕技自然出手──笑得親切。
「運將大哥,你很厲害耶,大部分的人只認得出華航和長榮的制服,我們這種進駐台灣的國外航空,如果不是坐過我們的飛機或常出國的朋友,通常認不出是哪一家公司。」
計程車司機看著路況,又從後視鏡瞄了她一眼,開始有聊天的興致。
「沒有啦,偶以前都嘛素跑桃園中正國際機場的,看多了自然就會分啦。」
「哇,難怪運將大哥的車子這麼乾淨,坐起來又舒服。」在國際機場排班的計程車一定要通過特定的檢驗相篩選,不是想排就能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