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馴漢記(上)

第6頁 文 / 典心

    燈光透過窗上的紗,把門廊照得半亮,楚狂還醒著。

    舞衣走上門廊,慢慢踱步來到門前。她深吸一口氣,還沒能開口,屋內倒先響起低沈的嗓音。

    「誰?」楚狂的聲音,即使隔著門窗,也同樣清晰有力。

    她捏緊小拳頭,壓抑微小的慌亂情緒。握緊拳頭,她才發現掌心裡早滲滿了汗。

    「方舞衣。」她輕聲說道,報上身份。

    「什麼事?」

    「為楚將軍送金創藥來的。」

    屋內有一會兒的靜默,半晌後才聽見回應。

    「進來。」

    舞衣推開門,走進寬闊的花廳,卻沒見到楚狂的蹤影。她蹙起柳眉,有些詫異。剛剛才聽見聲音,怎麼這會兒卻瞧不見人?

    「他人呢?」春步見不著人,忍不住發問,擱下藥箱後,往內廳走去。這傢伙太沒禮貌了,要小姐進屋裡,自個兒卻躲得不見人影——

    才走進內廳,就聽得春步發出高聲尖叫,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而後,又有水花的聲音,佐以男人的不耐咒罵。

    「怎麼回事?」舞衣心頭一跳,顧不得禮數,提起絲裙,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入內廳。

    一進內廳,楚狂慍怒的目光疾射而來,把她凍在當場——

    呃,就算他沒瞪她,眼前的畫面也讓她嚇得動彈不得了。

    老天,楚狂沒穿衣裳吶!

    他坐在檜木浴盆中,龐大的身軀讓那浴盆顯得狹小,黝黑肌膚上佈滿晶瑩的水滴。那頭凌亂的黑髮半濕,大概是剛洗過,還在滴著水。

    一顆水珠從他的髮梢滴落,沿著稜角分明的臉龐滑下,經過結實的頸、寬闊的胸膛,往糾結的腹肌滑去——

    舞衣的臉兒頓時像著了火,又熱又燙,嫣紅成一片。

    「呃,楚、楚、楚將軍——」沒想到會撞見他正在沐浴,她舌頭打結,連話都說不好。

    「啊——你你你——你怎麼光著身子?!」秋意瞧見屋裡的高大裸男,反應跟春步雷同,聲音拔高了幾個階。只是,她膽子較大些,沒當場昏過去,還能出口質問。?

    「哪個人會穿著衣服洗澡?」楚狂冷聲問道。

    躺在浴盆旁的,是先前跑第一的春步。她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不少水花都濺在她身上,衣裳濕了一半。

    「春步!」秋意彎腰,焦急地搖晃春步。「你、你把她怎麼了!」她氣急敗壞地問。

    楚狂冷眼橫眉,不予理會。

    「秋意,不得無禮。」舞衣輕叱道,臉上的紅潮還沒褪。「我們擅自闖入,沒等楚將軍穿好衣裳,是我們不對。」她的視線在屋內亂繞,就是不敢擱他身上,剛剛偷瞧見的那一眼,已讓她心兒狂跳、口乾舌燥。

    「但是——」秋意還氣不過,卻想不出話來反駁。

    楚狂冷眼看著她們,仍舊慢條斯理地沐浴,旁若無人地拿起絲絡,擦洗黝黑的臂膀。

    「出去。」他簡單地說道,銳利的黑眸瞄向秋意,冰冷的語氣,凍得人發抖。

    秋意不敢違抗,亦不願久留,不用楚狂說第二次,立刻扶起全身軟綿綿的春步,使出吃奶的力氣拖著同伴,火速就往外跑。

    黑眸目送兩名丫鬟離去後,轉而落到舞衣身上。

    她有些兒手足無措,只能勉強擠出笑容。「那,楚將軍,我將藥擱在這兒,沐浴後請抹上。」她緩慢地往花廳退去,沒有勇氣跟楚狂獨處。

    即便他衣著整齊時,她都還緊張不已,更何況他如今全身赤裸,那高大的身軀一絲不掛,更顯得充滿威脅性——

    繡鞋才踏出內廳,低沈的嗓音再度響起。

    「把藥拿過來。」楚狂說道。

    舞衣拿起藥盒,鼓起勇氣回到內廳,頭兒垂得低低的。她不敢看他,卻又清楚地感覺到,他在看她。那目光像悶燒的火,被他注視著,彷彿連肌膚都會感到灼燙!

    「我將藥盒擱在這兒。」她把藥盒放在他觸手可及的矮櫃上,轉身又要走。

    「方舞衣。」楚狂又說道。

    「嗯?楚將軍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她抬起頭,臉兒仍舊燙紅,努力把視線固定在他頸子以上,不敢往下瞄去。

    他伸出手,對她勾勾指頭,那模樣狂野妄肆,像她在書裡讀到的,那種離經叛道、不理會世俗禮教的狂妄匪徒。

    舞衣茫然地望著他指尖落下一滴水,眼兒眨了眨。

    她並不怕他,但他黑眸裡有某些光芒,就是令她戰慄,讓她體內最女性化的那一面感到軟弱無力。每次接觸到他的目光,她就胸口發熱,心跳得亂了譜——

    「過來。」楚狂開口,語氣不耐。

    見舞衣呆住不動,纖細的身子愣在那兒,眨巴著眼兒盯著他,活像中邪似的。他懷疑,要是不出聲喊她,說不定她會在那兒站上一整夜。

    舞衣深吸一口氣,想說幾句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話。但話到了唇邊,經他利如刀刃的目光一瞪,全嚥回肚子裡了。

    楚狂不是能接受拒絕的男人,他說出口的命令,就要求所有人服從。

    「楚將軍要我做什麼?」舞衣問。

    「抹上。」他轉過身去,寬闊黝黑的背部在她眼前一覽無遺。

    呃,抹、抹、抹上?!

    舞衣呼吸一室,險些喘不過氣來。

    老天,楚狂的意思,是要她動手為他抹藥?

    想到必須親手撫過他赤裸的肌膚,她的雙手開始顫抖,笨拙到極點,幾乎連藥盒都打不開。弄了好一會兒,她才在指上勻了金創藥,小心翼翼地觸摸他的背。

    黝黑的肌膚上有數不清的新舊傷痕,那群攻城的盜匪,在做垂死掙扎時,給他留了幾道傷。傷口雖然都不深,卻也道道見血,擱置了半天的時間,乾涸的血封住傷口,抹不上藥。

    「你不痛嗎?」她小聲地問,從衣袖裡掏出錦帕,潤濕布料後,用最輕最輕的動作擦去血漬。

    「小傷。」他聳肩,略微側頭,看向那雙在肩上忙個不停的小手。

    她的手很軟,輕盈柔嫩,挪移時會有淡淡的香氣。他無法確定那陣幽香是來自她的衣裳,還是她的身子。

    舞衣專注於為他療傷,緊張的情緒倒是去了大半。拭去血跡後,傷口潮濕,難以上藥,她沒有多加思索,撩起翠綠的衣袖為他拭乾水滴。確定傷口乾爽後,才仔細抹上金創藥。

    柔軟的觸感令人平靜,像陣暖暖的春風,拂過傷處時,神奇地將痛楚消除。他像只難得馴服的野獸,在她的觸摸下,舒服得幾乎要歎息。

    他有些詫異,驚訝於她的溫柔,也驚訝於她的大膽。尋常女子見到他,不是嚇得瑟瑟發抖,就是跟那丫鬟一樣昏厥倒地,哪裡還敢上前來,聽命為他敷藥?而她卻彷彿不受影響,那雙清澈的秋水雙瞳裡,看不見半分的恐懼。

    「你知道我的事?」楚狂問道,高大的身軀往後仰躺,閒靠在浴盆邊緣,享受著柔嫩的小手在身上滑過的感覺。

    舞衣點頭,仍舊忙於敷藥,連頭都沒抬。

    「家兄曾經提過。」

    「方肆怎麼說?」他挑起濃眉。

    「說你是良將,是好人。」

    「好人?」濃眉挑得更高,俊臉上浮現一絲自嘲的笑意。

    縱橫戰場數年,蠻族們提起他就嚇得腿軟,好人這兩字從來就跟他絕緣。

    已經翹辮子的方肆,是個瘦弱的男人,平時沈默寡言,但每次戰前會議時提出的計策,又讓人不得不心服口服。楚狂領著黑衫軍,靠著方肆的計策,將蠻族們打得落花流水。

    方肆體弱,無法領兵出陣,幾次身陷險境,在千鈞一髮之際,都是由楚狂搭救。大概是信任楚狂為人,也是為了報恩,才會在病危時托婚,把舞衣跟浣紗城托付給他。如此美麗的小女人,加上富可敵國的大城,任何人看來,都會認為是份求之不得的大禮。

    只是,方肆送上的這份禮雖然貴重,卻也棘手得很。

    楚狂察覺得出,那些女人想阻止這樁親事。要黑衫軍們休憩,只是緩兵之計,她們不希望他跟方舞衣成親。

    「除了方肆外,你還有其他親人嗎?」楚狂想起大廳裡,那些圍著她團團轉的女人們,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父母雙亡。目前只剩個弟弟,名喚小七。」舞衣垂下眼兒,沒有看他。

    「人在哪裡?」

    「目前在錦繡城,為了絲綢買賣,跟胡商們談判去了。」

    「領著城民對抗盜匪的人不是他?」他望著她,黑眸裡閃過若有所思的光芒。

    「不,城民們訓練有素,早組成護衛隊,遇到危難時刻自會有所行動。」她說著謊話,略過英勇事跡沒提。

    呃,楚狂大概不會想娶一個彎弓殺敵的悍婦吧?為了避免嚇壞他,她決定先保有一些秘密,等日後時機成熟,再慢慢跟他說。

    她頭兒垂得更低,正在思索著,該如何圓謊時,男性的手臂伸來,倏地扣住她的下顎,強迫她抬起頭來。

    舞衣別無選擇,只能抬頭望進那雙深邃的黑眸裡。

    他的手仍是濕的,帶著異樣的熱燙,他的體溫從兩人接觸的那一點,直沁進她肌膚裡,好不容易褪去的紅潮,這會兒又湧上雙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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