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孟華
維德皺眉。「你……」
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希平微微一笑。「我已經不是你認為的那個人,三年前的我,或許年輕、脆弱、需要別人照顧,但現在——我可以照顧好自己,也可以——照顧別人了。」
維德被他臉上所流露的自信弄愣了,一絲驚慌湧上。如果高希平再也不是所認識的那個人,那他怎麼辦?長期以來追求與渴望的目標不就全消失了?!他乾笑道:「既然這樣……你為何不來照顧我?」
希平看著他,然後搖搖頭。「你叫我不要逃避,而你自己又何時才肯承認呢?」
「承認?我不懂。」這種易客為主的問法,讓他的心大亂。
「其實你真正愛的始終是洛賓,而你一直追逐我的目的,其實不是為了愛我,而是想懲罰我!」這話說來殘酷,可卻不得不點破。
盧維德面色唰地變得慘白。「你、你在胡說什麼?」
「你一直是洛賓最好的朋友,你一直在旁邊看著他、愛著他,但他卻愛上了我。」希平直視他的眼。「所以你恨我!」
「才不!我不恨你!」盧維德急急辯解道。
「你知道嗎?我們兩個人看到的洛賓是不同的,屬於我的洛賓——」希平指著自己的胸口。「已經在這裡,而屬於你的洛賓——」手指指向他的胸口。「也在你這裡、還有記憶裡,而我們兩個的洛賓……是不一樣的。」
「洛賓就是洛賓,哪有什麼不一樣的?」維德嗤之以鼻。
「你還不懂嗎?我看到的洛賓是他最光明以及願意讓我看到的那一面,而你……應該看到了比我還多的洛賓,不是嗎?」說到這,希平露出落寞的苦笑。「身為他的好友,你比誰都清楚看到他的脆弱和無奈,他對愛情缺乏安全感……」
維德震撼地看著他。「原來你知道……」
「我是最近才想通的,這些年我一直自責自己為什麼不夠愛他,但——現在我只自責,如果我多懂事、成熟一點,就能看出他的不安全感。」希平望著他。「而你始終都很清楚,所以這一點是我比不上你的地方。但你告訴我,我真的要為此受罰嗎?如果說永遠失去洛賓,不能再見到他、愛他,這難道不是最殘酷的處罰嗎?」
「可你還不是跟其他女人在一起?」
面對這如棄婦一般的指控,著實讓他哭笑不得,但話已到此,還是一次說清楚、講明白。
沉默了片刻,他才開口。「我不否認,洛賓死後,我一直很孤獨,也感到寂寞,如果就這樣死去也就罷了——」希平注視地面。「但是遇到藍翎之後,我發現自己其實想要再去愛人,想要知道……自己究竟還能不能愛?」或許這世上最大的恐懼,就是發現自己不再被人所愛,或有能力去愛人。
「那你可以來愛我!」他不放棄地重複說道。
「如果誰都可以就好了!如此一來,我跟你就不會那麼痛苦,不是嗎?」希平抬起頭。「我言盡於此,剩下的就請你好好想清楚——保重。」說完後,向盧維德點個頭便轉過身子欲離,可走沒幾步,維德在他身後開口。
「或許一開始我是為了洛賓而追求你、守護你,希望你可以和我一樣,繼續愛著洛賓,可是……到了後來——」維德停下來,不知該如何講下去?
希平看著前方一會兒,未轉過身。「請你跟我一樣吧,選擇讓洛賓永遠存在你心中的某一個地方,將對他的愛保存在記憶中最美好的角落,然後繼續過你的生活,再見!」
看著希平即將離去,而這一離去,像是從他的生命中徹底離開……
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追上去,即使把他揍倒在地或是一刀將他殺了都沒關係,就是不會放他走。
可是,現在他的腳卻如灌了鉛般的沉重,無法追上去。
「到了後來我是為了自己,不再為了懲罰你,你知道嗎?」維德喃喃地說道。
眼見希平即將從他的世界消失,他拉開喉嚨喊道:「你不是愛那個藍翎?但她現在要跟她的『前男友』在一起,那你怎麼辦?」
希平沒有停下腳步,他的聲音卻從迴廊傳過來。「只要她活得平安、幸福,我就心滿意足了!」即使等待的時間是一輩子,他也無悔。
隨著聲音消逝,希平的身影也消失在轉角。
盧維德靠倒在牆壁上,神色木然地望著前方好一會兒,然後自顧自地笑了出來。
平安、幸福、滿足?!這是什麼白爛的想法?
多愚蠢的渴望,他曾經這樣認為。
但——
為何他此時此刻會發現,他竟渴望擁有?!
為什麼?
第十章
「你找到了!」
「找到什麼?」
「你的幸福青烏。」
「喔……」
「怎麼了?為什麼你看起來沒有那麼高興?」
「不!我很高興,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我怕青烏隨時會飛走,如果我對他不夠好,他就會離開我了……」
「會這樣嗎?」
「會的!會的!所以我要更愛他、加倍對他好……」
「吳品淵醫師,請到內科三號診療室,吳品淵醫師,請到……」醫院揚聲器正大聲廣播著。
「在叫你了。」蹲在地上的男子抬起頭說道。
「那……那你……快、快一點!」白色的醫師袍散亂地敞開著,吳品淵仰起頭喘息地說道。
「要快嗎?」男子巧妙地掐住對方最敏感之處,一聲激動的呻吟以後,白色帶著腥味的液體立刻射在他脫下的橡膠手套中。
男子站起身,走到垃圾桶前,將另一隻手的橡膠手套脫下,同時丟到垃圾桶。
吳品淵從身後擁住他。「今晚,你會不會去pub?」
「我值急診室的班。」
「是喔……」吳品淵磨蹭他。「那今晚——就不能好好補償你了。」他低語道。
「再說了,你快去吧!免得全醫院以為你失蹤了。」
「好吧!」吳品淵重新整理一下衣服和外表,便開門走出X光看片室,當然手上沒忘了帶著幾份X光片資料。
盧維德走到室內左側的洗手台,擠了一些洗手乳到手上,雖然有戴橡膠手套,但那男性特有的荷爾蒙性激素的味道,依舊沾上了。
洗手液泡沫沾滿了手,白色,與精液同樣都是白色……
已數不清跟多少人分享過這份性歡愉,但在那短暫的忘神解放後,過沒多久,那份強烈的空虛和孤寂感便會立刻取而代之,為了盡快擺脫那份空虛,更急於去找尋下一份刺激來填補,只是……現在愈來愈多的時候,是無論怎麼做都無法麻痺得了。
為什麼會有人這種生物存在?
為什麼他還會活著?
為什麼洛賓可以這麼快就擺脫這一切,這個幸運的傢伙。
他打開水龍頭,將白色泡沫沖掉,看著那泡沫旋轉地流入出水孔,帶著他的污穢進入廢水道中……
其實該進廢水道中的,應該是他吧……
瞪著那雙已乾淨無垢的手,他的手——真是「萬能」,能救人一命、解除病人痛苦,同樣可讓人失神忘我……
他冷冷揚起嘴角,那又如何?「幸福的青鳥」為何總不會在他的手上停駐呢?
兩手撐在洗手台旁,頭低垂著。
近來,他和洛賓的談話總會不由自主的在腦中湧起,尤其在他企圖麻痺自己的時候,而那不請自來的言語彷彿是來嘲笑他,是在做垂死的掙扎。
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如洛賓般同他如此相似的人,而有時那就像詛咒,可以透過一面鏡子,看到另一個相似自己的人身上所發生的事,而搶先一步瞭解自己的命運。
他曾和洛賓一起墮落,玩遍一切人與人之間最隱私、最禁忌的遊戲,突然間,洛賓停止了——為了他愛上的人而改變。
他在旁邊看著洛賓的轉變,有時帶著冷眼,有時也會推波助瀾一下,想知道——洛賓是否真的得到了救贖,因此也發現,洛賓越愛高希平,在感受到幸福與甜蜜的同時,不安感卻也愈發強烈。
「他那麼好,我覺得自己滿身污穢,配不上他——」洛賓充滿自責地說道:「如果我知道會遇見他,我一定會想辦法讓自己更好!」
這話曾讓他深深一窒,聽到洛賓在否定他們的過去,也令他自慚形穢起來,可卻也不得不恨——為什麼可以這樣輕易抹煞他們過去共享的。
可他也好奇,為什麼高希平可以帶給洛賓這樣的轉變,莫非——他真是「幸福的青鳥」?!
所以當洛賓死時,雖對好友有些歉疚,他仍毫不猶豫地去追求高希平,希望能夠擁有這只幸福的青鳥,當其逃避時,更是奮不顧身砸下人力與錢財,希望捕捉住這只青鳥。
只是——他失敗了。
因為這只青鳥執著地追求他要的,而他……是不被青睞的。
握住洗手台的手因緊握而發白,他深吸口氣讓紊亂的心緒恢復正常。
舀了水潑洗臉龐,擦乾,然後才直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