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孟華
她咬緊下唇,這是不是他最後一次來到她住的地方呢?
也好——就讓曾在這屋子中所享有的歡愉甜蜜,同他的離去一起消弭吧……
突然東玄停下腳步,抬起頭,往上看了過來,她內心一緊,他會看得到她嗎?她沒有避開,定定地注視他,從上往下看,可以看清楚他的動向,但從下往上看呢?
在這重重疊疊的樓層中,百戶燈火中,他可真能認得出,哪一間屋子才是她的?能見得到她立在此處嗎?
無聲的問題,無解的回答。
冀東玄低下頭,再度轉身大步離去。
直到再也見不到他。「多奇怪……剛剛,在他面前宣告我也有『其他男人』了,看到他震撼不信的模樣,的確讓我有種快感,但是……為什麼我現在卻覺得好空虛?覺得好悲傷。」她喃喃低語道。
希平輕歎。「如果你不是真心愛他,又哪會難過?……別說了,你的臉都腫成這樣,先做冰敷吧!」
她轉過身,默默走進屋子。「……對,現在是療傷時間……」
……就這樣吧……
讓時間復原這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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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冀東玄無意識的開著車,腦袋昏沉沈,像塞滿了一團又一團的棉花,不停地踩著油門,想透過速度,將腦中的紊亂釐清。
才短短一天,他的世界好像被翻轉了過來,而禍首不是別人,正是目前在他生命中占最重要地位的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女友,一個是他的……秘密情人。
一直自信,他能夠輕易掌控這兩個女人,快意遊走其間,可——是從何時開始失控的?
他認定欣慧會是最佳伴侶,一如她也是這麼想的,兩人無論外貌、家世、社會地位都相當,和她一起走,一路會順暢無比,但,突然間,在欣慧的眼中,人生伴侶遠不如兩個女人之間的戰利品來得誘人,贏得他比愛他這件事重要多了。
同樣地,他以為藍翎是最愛他的,她的愛經常讓他感到滿足和驕傲,可——何時她也有其他男人了?
赫然發現她身旁出現了一個陌生男人,所帶來的打擊是完全超出預期和難以接受的。
怎麼會如此?他不得不提出質疑。
——當藍翎說愛他時,另一個男人是否也在她心中?
——當他為她的愛而感到自負和歉疚難安時,是否又都是虛幻的謊言所致,讓他自以為是……
這樣算什麼?他在她們的眼中到底是什麼?難道她們不愛他?!
不!這太荒謬了!尤其當他已經對藍翎動了比自己原先所認知還要多的真情時……
他再也不能自欺,以為藍翎可以成為他生命中一段美麗的插曲,尤其這一年,她的愛像水滴般,不斷地滴進他的心、他的靈魂,使得總以為「愛情」只是小女孩夢幻之物的他,也開始在意、有所期待了。
可笑的是,讓他明白這一點的竟是欣慧。
欣慧攤牌時,對他說出那份理智、也是他所認為最好的「合夥關係」時,他竟打了個寒顫。
難道——這就是他原先所計劃的?一個不需要愛、信任、忠誠,完全便利的互利婚姻?
不!突然間發現,他已經不想要了,這樣充滿算計的婚姻,令人感到無來由的厭惡,和一個無法再愛自己的女人、看透自己的女人共同生活一輩子,他不願意!
所以,他急切地想找到藍翎,想告訴她,他決定要好好地、專一的愛她,再也不三心二意了,只是——
一見到那個男人,他就紅了眼,昏了頭。
等等!
那個男人真的是藍翎的「新歡」嗎?會不會藍翎只是拿來做幌子,要與他斷得一乾二淨?這不是不可能的,依藍翎的個性,她是會這麼做的。
想到這,胸口的鬱悶稍稍紆解,思索片刻,決定再回去找藍翎弄個明白,否則他不輕易罷休。
思及此便立刻行動,他開始回轉方向盤,打算把車子開回去,可他太心急,竟沒留心到路口的燈號已變,由於他是在高速下回轉,等他掉轉車頭,見到迎面而來的車子時,已經來不及踩煞車。
猛轉方向盤,可徒勞無功,依舊與來車擦撞,他斜斜地往路旁的屋子直衝過去——
尖銳的煞車聲後——
砰!
黑暗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識。
藍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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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聲尖銳的哭喊將希平從半夢半醒中完全驚醒,他從軟鋪上爬起來,飛快地跑出書房,來到藍翎的臥房,幸好門沒鎖,他可以輕易地轉開。
一進去便發現藍翎躺在床上,眼睛緊閉著,不安穩的轉動著頭,口中直喊不要!不要!顯然是被噩夢給糾纏住了。
希平走過去扶住她。「藍翎,醒醒!醒過來!」輕拍她的臉頰,不停地喚她,直到她終於睜開眼睛。
藍翎先是目光茫然的看著他,然後突地坐起身,急促地打量四周,在確認這時真的是置身在自己的房間後,才鬆了口氣。
「我……我怎麼了?」
「你剛剛在夢中尖叫,我被你嚇得跑過來。」他伸手抹去她額上的汗水。「作了什麼夢?讓你嚇成這樣?」
她用手環住自己,好像很冷一般,她吞了吞口水。「我夢到他了……」
「夢到……冀東玄?」
「嗯!」想到方纔的夢境,她不禁用力抓緊手臂。「我夢到他……全身都是血的來到我面前,我被嚇得不停地跑,可他也一直追在我的後面,想抓住我……」愈說愈心驚,因為那夢真實得嚇人。
「你想太多了,所以才會夢到這些亂七八糟的。」
她的心緒還是無法平靜下來。「真不明白,為什麼在夢中我會嚇得逃跑?他是我最愛的人,不是嗎?」她搖搖頭。「在現實中,我才是拚命追他的那個人……」目光變得矇矓。「即使他滿身都是血……」
「那只是夢!別再想了!」他輕輕將她推回枕上。「快閉上眼睛再睡吧!」
她拉住他,眼神露出哀求。「你留下來陪我說說話。」不敢再睡了,怕再夢到渾身是血的冀東玄,嚇得她心臟都快停了,此刻縈繞在她心頭的不安和難受,仍揮之不去。
他看了看她,輕輕點頭。「好!」在她身邊躺下,一如他們在海邊屋子時的情況,只是今日需要慰藉的人換了。
兩人面對面側躺,互相看著,了無睡意。
「這裡沒有海濤聲伴眠,睡得著嗎?」她起了個話頭。
他苦笑,她果然瞭解他。「嗯!一直游移在似睡非睡之間,不過比起前兩天好多了。」
「前兩天怎麼了?」
「嗯,想你想到睡不著。」他很老實地說道。
她聽了不覺睜大眼睛。「你在開玩笑嗎?」
「沒有,我說的是真的……連我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希平流露出有些悲傷,又帶著無奈的神情。「你離開後,我的週遭突然變得好安靜、好安靜,靜到我以為所有的聲音都隨你而去,一點音樂都聽不到……」他眼神飄過她。「其實我應已習慣這份安靜,可竟莫名怕了起來,不!應該是說厭惡。」他視線再度回到她的臉上,露出苦笑。「怎麼辦?你讓我開始害怕孤獨了。」
他從沒這麼恐懼過,洛賓死後,他以為自己會就這樣一個人一直過下去,直到死,可因為她的出現,使得原先所習慣的生活起了波動,再也難以平復。
曾認定自己不會再在意任何人了,可對她……就是放不下。
為什麼會這樣?他想找出答案,所以離開了小島,追隨她而來。
她的心因他的話而感到刺疼,原來如此。
其實害怕孤獨的背後,是個受傷纍纍、害怕與人接觸、怕再度受傷的靈魂呀……
看進他的眼,從他的眸中看到反射的自己——呼應的是另一個孤獨的靈魂。
其實她也有這種感覺,儘管才與他相處短短不到幾天的時間,但有某部分的自己遺落在他與那座島上,而在她離去時,亦帶走某部分的他……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他們,有著雙子的命運和緣分吧?!否則上天為何要安排他們在最孤寂、無助的時候相遇呢?
驀地,一個念頭形成了,而且愈想愈覺得可行,她坐起身,並將他一併拉起。
她伸出手握住他的。「那我們一起生活吧!我們兩個一起組成一個家,一直在一起。」父母已不在,手足皆有自己的家庭了,而她的愛人……則要與另一個女人結婚,她無所牽累,孑然一身了。
他的情況也和她差不多,沒有至親、沒有摯愛,同樣孤單的一個人,而他倆卻又是這麼的契合……
組一個家,一直在一起,互相關愛、照顧……
希平被這個想法給震撼到,在細思過後,他並不排斥,甚至有點躍躍欲試。有個家人呀……但另一層顧慮立刻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