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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文 / 唐瑄

    湖上的獵物,美得令狙擊手驚歎!她是上帝最可人的傑作,神賜的禮物。

    渾然不覺自己已遭狙擊鏡鎖定,女子持續向前,一面計算狙擊槍可能的射程。眸光一凜,她將視線由三點鐘方向的渡假小木屋拉回。對方只突擊一槍便歇手,不像躁進的射手或炫耀技巧的無聊殺手亂槍掃射,顯然當她是逃脫無門的實驗鼠在戲要,不急著殺她。

    由此判斷,她又遇見另一個自命不凡的用槍高手了。

    把戰場當私人遊樂場在玩的自大狂,她身邊比比皆是,不足為奇。不知是行業性使然,抑或是物以類聚,她身處的圈子明明混濁不堪,偏淨出一些自尊自大又目空一切的驕世狂人。這些人,一個比一個更自以為天下無敵。

    輕敵,就不可能天下無敵;他們應該熟讀各國兵書,尤其中國人的兵法韜略。

    女子冷眼凝望近在咫尺的針葉林,幾乎可以肯定,她上不了岸。

    情勢逆轉,從獵人淪為獵物在她並非頭一遭,今天的情況卻讓女子萌生大笑的衝動。作繭自縛是天底下最愚不可及的行為,在戰場上,這種行為等同自殺;既有本事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即便痛徹心扉,她都不能吭出一聲。

    誰讓她自作聰明,犯了這行的大忌,對敵人動了惻隱之心。她將為她錯誤的仁慈付出代價了,同伴們會說,這是血的教訓。

    幸好夥伴今天各有任務,不致被她愚蠢的行為連累,幸好他們都不在……北風迎面撲來,潮濕的氣流刮痛她臉頰,女子笑笑一歎,臉上的脆弱一閃而過。

    幾個大男人下午若在場,會狠狠奚落她的婦人之仁太無知吧?同樣的情況發生在新手身上,是情有可原,對於一個入行九年的老手來說,就成了罪無可赦的愚蠢。一個罪有應得的老手,是得不到同伴諒解與同情的。

    她好久好久沒這麼蠢了……她是怎麼了?已經,累了嗎?

    才九年啊,怎麼回事?振作一點,別這麼快就筋疲力盡呀……持槍警戒的右手頹然滑落,女子行進的速度趨緩。

    她怎麼會在這裡?女子茫然四顧,畫境般的景色蒼白無顏,不似人間風景,看得她又驚心又困惑。這裡是……哪裡?

    她在這裡做什麼呢?雙腳站定湖岸邊,女子一臉迷惘地抬頭望。

    上頭墨黑色的天空堆滿烏雲,層層疊疊,預告著另一波風雨將起。

    滾滾雲浪又厚又低,彷彿觸手可及;極目眺望,天地之間儘是濛濛灰意,看不見一點點晴朗的色調。到處是黑的白的灰的,女子一陣目眩,忽然覺得自己快被這座灰階世界壓得透不過氣,她快窒息了……

    砰!另一道槍風擊發,女子應聲回神,身體同時間向前一滾,長年訓練出來的職業本能保住她的要害,卻護不住她失防的右肩。

    撫著中彈的肩頭,女子倒臥雪堆之中,溫熱的血從她微顫的指尖抖落湖面。她從不喜歡藉由藥物支撐意識,這次卻由不得她了,想活命就得撐下來,不計代價地撐住……女子強忍劇痛,抖著手搜遍全身。

    雙唇愕然一抿,她嗆出一個極端自厭的冷笑。

    情況有趣極了,急救包在大貓那裡忘了帶來,這下子就算她厭惡透頂,也無法暫時止痛。她今天太粗心大意,活該痛死。

    她活該……女子認命一癱,臥看上方風起雲湧,堅毅的意志逐漸軟如棉絮。

    她不願死在這裡,不是這裡。她要活下來,她不願死得太輕易,她要活著!

    她一定要……回去!嬌艷的面色褪白,女子閉上眼睛,痛苦地捉住殘弱的呼吸與意識,聽覺在黑暗之中無限擴大,她靜心等待著。

    嘶嘶嘶……彷彿恭候了一世紀,凍僵的她終於聽見踏雪而來的腳步聲。

    只有一個人,來了。

    「大姐姐,請問你是台灣人嗎?你好精緻,你是台灣人吧?」

    這聲音……女子心中一歎。果然是她不智放走的那頭虎,他改說中文了……

    對方走上前,雙腳分跨女子腰部兩側,低下頭,衝著身下的她無邪一笑。

    女子眉睫冷淡,張眼打量挺立她上方那個背光的身影。微卷的褐髮,碧綠如春天新芽的大眼睛,外表纖細而俊秀,笑容純真得像天使,怎麼看都是不超過十二、三歲的稚齡,他手上的白朗寧卻握得那麼自在……

    「大姐姐是不是台灣人呀?你真美。」

    女子佩服他偽裝的功力一流,直到現在被他拿槍指著頭,她依然不願相信眉清目秀的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職業殺手。

    光頭男子是幌子,大貓他們追錯人了,這隻小老虎才是俄國佬的貼身保鑣。

    俄國佬生性多疑,他母親尚且無法取得他的信任,他竟肯將黑吃黑得來的錢交給小娃娃處理。五千萬美金不是日幣,非親非故,呼風喚雨、年逾古稀的黑幫大佬,為何對小毛頭言聽計從?因為他唇紅齒白,笑起來可愛?

    一抹諷笑躍入女子眼中,她研究著裝瘋賣傻的小男孩。

    她懶得過問別人的「家務事」,除非那件家務扯上她的任務,那就另當別論。

    這次到俄羅斯出差,是奉令追回一筆錢。他們預計一個禮拜即可完成任務走人,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俄國佬位於莫斯科的家中,前天凌晨被一群不速之客造訪得雞飛狗跳,表面看似幫派火並,大貓調查的結果證實是自家人窩裡反。

    從此,俄國佬銷聲匿跡,錢也下落不明,這使得原本難度不高的任務棘手起來。

    不管大貓那頭有無斬獲,小老虎是重要線索,她必須逮住他……

    「不說話,咦?你是日本人嗎?」綠眸一眨,男孩好像這才發現女子受傷,以日語哇哇驚叫:「好可怕哦,你流好多血,要不要緊——」

    「別碰我。」女子格開他示好的手,說著英語。

    「你對我不夠親切!」男孩嘟了嘟嘴,改以流暢的英語籠絡東方美女心。「因為傷口很痛的關係嗎?我幫你,你不要對我太凶嘛!」

    黑衣女子逆著月光,看男孩從口袋掏出一支填好藥劑的小針筒。

    「你喜歡抽菸嗎?」他亢奮起來,「一次一點點,我們慢慢來,遊戲很好玩。」

    菸,尼古丁萃取液?一次一點點,表示他想欣賞大姐姐慢慢毒發身亡嘍。

    是個狠角色嘛,下午居然聽信他的話,以為他是無辜!女子險些爆出大笑。老布說中一件事了,任務結束之後她應該休長假了。不休不行,她已失去基本的判斷能力,強行出任務只會拖累隊友。放假之前——

    先擒下小老虎吧!一摸到藏在長靴內的戰鬥匕首,女子抓住男孩打算為她施打毒藥的空檔,右臂一掃,一刀劃破他長滿雀斑的面頰。男孩向後跳開,一愕之後,又驚又笑。白朗寧一舉,連瞄準都不必,直接開槍打掉女子掃向他小腿的利刀。

    「大姐姐你好凶悍、好嚇人!」臉上流露萬般不捨,男孩將槍口鎖定女子嬌喘不止的絕美臉蛋,隨眼一瞟彈落在湖面上的凶器,黯淡眸光猝然一亮。

    男孩以兩指夾起匕首,嗅了嗅沾染血絲的刀尖,如獲至寶道:「好刀耶!大姐姐,五角大廈你有熟人嗎?可以拜託你幫我弄幾把這種刀來玩玩嗎?我會好好收藏,我找這支刀找得好辛苦,幫幫我好不好?我會善待你。」

    女子按住傷口,不動聲色觀察似有人影掠動的小木屋。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這支刀是特殊材質打造,專門供給美國某支影子特種部隊近身殺敵用,一刀可削掉半顆頭顱……」白朗寧一送,槍口頂住女子不安分的眼皮。「你對我又手下留情了哦,大姐姐,人家都說那是因為我太可愛。」

    「是呀,是很可愛。」女子冷笑。

    「還有還有,我還沒說完喲。這支刀目前沒有機器探測得到,它是美國海軍列為機密的管製品。對不對?大姐姐。」槍嘴在白皙剔透的雪顏遊走,行速緩慢,最後終於瞹昧地頂入惜言如金的花瓣小嘴。

    男孩捏著匕首在女子手掌比劃一下,欣羨的語氣登時酸溜溜:

    「刀是為你訂作,不公平,我的手只比你大一點,刀柄握起來還是不舒服,你知道嗎?我討厭缺陷,可惜了一把好刀。大姐姐,你的臉就完美無缺哦!」

    男孩看也不看,反手將匕首刺入女子臉旁的冰面,笑臉遽寒。「告訴我,你哪裡弄來的好東西。你有情人在華府工作?你看來不笨,不像美國狗官只會派來當炮灰的笨警察,你為好管閒事的美國佬賣命嗎?還是賞金獵人?刺客?笨特務?你們是誰?來了多少人?說!」

    女子看著他一下子湊近的笑臉,平淡道:「你蒙主寵召前,我考慮告訴你。」

    「我喜歡你的臉才有興趣跟你多聊,你不肯接受我的友誼就算了!」男孩委屈地怒瞪她,起身前,忿然將女子中彈時不慎遺落的手槍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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