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雷恩那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第二盞茶的時間也過去了,跟著第三盞茶的時間——
「五爺,您再不起來,夫人就要不見蹤影了。」
「哇——」鹿皓皓彈跳起來,滿臉泥濘越擦越多,哭喪著臉道:「她真把我撇下不管,嗚嗚嗚嗚∼∼還說什麼長嫂如母,當人家娘的怎麼可以隨意遺棄孩兒?嗚嗚嗚∼∼狠心啦……」
鹿平沒理會他,雙目銳利地瞇了瞇,眼前雨勢狂猛,幽暗中,耳際傳來隆隆水聲。「再過去就到河岸了。」
不好!
忽地,似思及什麼,他臉色陡然僵硬,一把捉住鹿皓皓的衣領,提將起來,「坐穩了,五爺。」話還沒說清,馬匹已衝向前去。
「哇——」鹿皓皓反射性地抱住他腰際,猶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鹿平策馬奔近河岸,河水暴漲,水位比平時高出許多,洶湧勢急,由上游衝下不少樹木上石。
「夫人,快回頭!」見淡菊竟無視底下的滾滾河水,固執地踏上那座搖搖欲墜的索橋,他語氣變得十分嚴厲。
「嫂子,危險啊!」鹿皓皓急得大叫。
淡菊回頭瞪了一眼,見鹿皓皓好端端地坐在馬背上,怔了怔,這才明白他剛剛根本是裝的。咬咬唇,小臉倔強地偏開,硬是往橋上而去。
「鹿平,快想想辦法!要不就跟過去,要不……咱們把她挾回王府。你選一個。」
「挾她回去。」說話的同時,鹿平雙腿一夾,馬匹跟著跑上索橋。
他伸出一臂本欲像抓鹿皓皓那樣將淡菊提起,可手指還沒碰到她的後領,忽地一陣天搖地晃,隆隆水聲淹蓋了一切,索橋竟在這瞬間從中斷裂,下一刻,三人連同一匹馬全摔進水裡——
不!
鹿蒼冥率眾趕到時,映入眼中的便是這教人心驚肉跳的一幕。
「啊——噗噗噗……」
「噗噗……哇——」
「嘶——」
水勢大又急,帶著他們遊走,一路上摩擦衝撞。
鹿平跨下的駿馬到底不同,長聲嘶鳴,兩排大板牙緊緊咬住主人的衣襟,四蹄奮力住岸上撐躍,竟是安全地將鹿平拖上河岸。
「爺,快!咳咳咳……夫人和五爺還在水裡——咳咳……」他單膝跪在地上,捂著胸口,用力地咳出水來。
鹿蒼冥簡直快瘋了。
河面洶湧,雨聲和水聲隆隆不絕於耳,黑壓壓的一片,什麼也瞧不清。他策馬沿岸奔馳,雙目來來回回地梭巡,怎麼也看不到想見的人。這水流挾萬馬奔騰之勢,力道如此之強,連屋舍橋樑都能沖毀,人被捲了進去,該要如何抵住?!
「淡菊!」那狂喊激切萬千,令人戰慄。
在這樣的水勢裡,隨波逐流所承受的傷害要比奮力抗拒來得小些,淡菊不知自己被衝出多遠,直到有什麼東西碰著了身子,她雙手揮動,下意識緊緊一抓,可能是正巧卡在石縫間的枯木干,也很像是由斷橋上掉落的索繩,總之,終於有個東西可供攀附,穩住了身軀。
模模糊糊地,她聽見那聲叫喚,心像被針紮了一下,兩眼茫茫然地睜了開來。
「蒼冥……」是他。他是來追她回去的嗎?他不怪她、氣她了嗎?他相信她的一番心意了,是不是?他們能不能重新來過?淡菊恍惚地牽唇,努力保持著清醒,想張口出聲,又聽見他厲聲叫喚——
「皓皓!」聲音蓋過張狂的風雨。
皓皓?!淡菊神志一凜,勉強抬頭,便見河面上迅速飄來一物,就要撞上凸起的大石。她大驚,也不知從哪兒激出一股蠻力,左手緊抓住攀附之物,右手伸得好長,硬生生將那飄來的「東西」扯住。
是鹿皓皓,這會兒真的是厥過去了,沒半分作假。
「啊呵——」好痛!淡菊緊緊勾住他的臂膀,水流不住地沖刷著,載浮載沉,而她的兩手好疼,肩胛處接連的關節彷彿就要斷裂了。
「皓皓在這兒!你們快來!」她用盡力氣揚聲喊著,不知自己還能撐多久。「蒼冥,你快來!皓皓在這兒!快來……」真的好痛!
「爺,找到了,他們在這兒!」騰濟兒回身高嚷。
鹿敬和幾名隨從已翻身下馬,從馬背上取來繩索,動作俐落地結著繩套。
「淡菊?!」鹿蒼冥心中大喜,策著馬便要往水裡去,無奈水勢猛烈,馬匹淒厲嘶鳴,再不願往前踏進。
該死!他明明已瞧見她,卻無法接近。
「皓皓暈過去了,蒼冥……皓皓暈過去了,你快來,皓皓他、他……」快撐不下去了。她後頭不知說了什麼,聲音全散在風雨中,沒辦法捕捉。
鹿蒼冥內心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索性躍下馬,從鹿敬手上一把搶過繩索。
「爺,危險!」
「走開!」現下還管得了危不危險、安不安全嗎?!他還在乎什麼?!
抓緊繩套,他涉水而去,一步步踏得驚險,此一時際,人的力量與大自然相比,顯得如此渺小,隨時都可能喪失生命。
一直到再難前進,水深及腰,他運勁於腳下,試圖挺住身軀,然而,離淡菊和鹿皓皓尚有一小段距離。
「蒼冥……皓皓他、他……」淡菊胡亂喃著,兩手仍死死地抓牢,意識告訴她,她不能放開,絕對、絕對不能放開,若鬆了手,皓皓就不見了,她會傷心,爺爺會傷心,還有蒼冥……他會很傷心、很傷心……
鹿蒼冥沉著臉咬緊牙關,手中甩動繩套,慢慢地,越甩圈子越大,喝地一聲拋將出去,去向之準和力道的拿捏猶如神技,那繩圈順利地套住了鹿皓皓,由右肩斜圈到左腋。
「接住!抓緊!」套住了人,鹿蒼冥將整捆繩索往岸上回拋。
騰濟兒等人早嚴陣以待,見繩索如蛇般擲回,四、五個人已衝上前去牢牢抓住,設法將鹿皓皓慢慢地拖回。
「爺,別再過去了!」不知是誰出聲喊著。
鹿蒼冥充耳未聞,往前又踏出幾步,更加靠近在水中掙扎的兩人。
「放開皓皓,淡菊,放開皓皓,你聽見沒有?!」他厲聲喊著,心揪痛不已,幾乎要無法呼吸。
循著聲,淡菊艱難地側過頭,見鹿蒼冥挺立在急進的水勢中,她閉起眼再睜開,發現他還在,是真實的,她瞧見他臉上的凝重和憂慮。
「……蒼冥,我、我手痛……」她癟癟嘴,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知道。你放開皓皓,兩手先抓住那節樹幹穩住自己,一會兒就不痛了。」忍不住地,他試著往前再跨一步,水此時已淹到胸口,差些將他衝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停住腳步,再次穩住重心。
「不能放、不能放……皓皓厥過去了,他厥過去了……我手痛,不能放……」一放,他就會被沖走的。
她手痛,他則是心痛。
「沒事,你放手,好多人要拉他上岸了。我在這裡,不會讓他出事的,快放手。」他知道她有點兒神志不清了,好想衝上去將她抱住,護在胸懷裡,卻知此刻情勢凶險,萬萬不能衝動。
是啊,他在這兒,就絕不會讓皓皓出事的,沒事了,安全了……淡菊恍惚地想著,她微微牽唇,下意識擠出一朵笑花——
「蒼冥……你來,我就放心了……」跟著,五指僵硬地鬆弛開來,終於放掉鹿皓皓的臂膀。
見狀,岸上的眾人開始收繩,一寸寸,緩而堅定地將鹿皓皓拖近河岸。
「好,不管皓皓了,現在聽我的話,雙手一起抓住那節樹幹,你能抓到的……淡菊,你聽見我說話嗎?!淡菊!頭拾起來!」鹿蒼冥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嚴厲而可怖,因為淡菊無力地把臉垂進水裡,她雖攀住一節樹木,但身子就像破布娃娃般,隨著水流飄浮。
「淡菊?!」他驚吼,心中又急又氣。「抬頭看我!」
「嗯……」好冷好累,手還是覺得痛,可是男子的怒吼不停在耳邊響起,她想合眼休息一下,那聲音偏不教她安寧。「蒼冥……」
「我在這裡。我要你跟我說話,不准停,知不知道?!」他回身做個手勢,要岸上眾人救下鹿皓皓後,迅速將繩索拋來,他還要救回自己的妻子。
「說話……說什麼呢?」她皺著眉,忽地露出笑,沒頭沒腦地問:「蒼冥,那盤棋是不是你自個兒下的……還是、還是爺爺教的……」
「哪盤棋?」他哪來的閒情逸致下棋?
「花魁賽那天,我、我故意刁難你的那盤……」
鹿蒼冥一怔,堅定啟口:「當然是我自己下的。我贏了你,把你娶回家了。」
她扯唇又笑,一張臉白得幾近透明。「那很好……很好啊……」身子發著冷顫,她自然地閉上眼,緩緩喃道:「蒼冥,我想睡……」
「不准!」
他這麼一吼,像要殺人似的,語氣如箭,狠狠射進淡菊心房。
嚇了一跳,她好似有些清醒,兩眼定定地瞧著他。
「你凶我……你總是凶我……」
「我就是凶你,你給我睜開眼,不准睡!該死的,你敢給我合眼試試看!」他快要被她嚇死了,面色比她還蒼白,回過頭,他朝岸上狂吼:「快把繩索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