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鏡水
「我對小妹妹沒興趣。」
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她也能感受到他講這句話時的冷淡。更顯得她剛才說出的話,只有「臉上貼金」四個字可以形容。
因此,她一把惱羞成怒的火熊熊炙燒起來。
「什麼小妹妹?我說過我叫李維芯!」到底有沒有在聽人家講話?沒禮貌的傢伙。
通常,到這種程度的時候他就停止了,常常害得她感覺自己的怒氣非常無謂。可是,這次他卻出乎意料地開口反問。
「……明治維新的『維新』?」
「嗄?」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在逆風中用足以穿越全罩式安全帽的音量,朝他大聲道:「才不是!是燈芯的芯!草心『芯』!」還沒喊完就紅燈,她吼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覺得好像整條馬路上的人都聽到自己的咆哮了。
林鐵之側首,微微揚起嘴角。
「是嗎?」
「你……」她有瞬間的忡怔,因為他難得一見的笑意。
他的眼睛好清澈,黑白分明的。帶有折痕的眼角處輕輕地彎了,不是那麼明顯,但在剛毅的線條裡卻陪襯地相當柔和。
隔著安全帽的擋風罩,她還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
他深黑的雙眸,好像會說話……
林鐵之卻沒給她多加觀察,一下就轉過頭,道:
「妳還沒說妳住在哪裡。」
由朦朧中醒神過來,她面紅耳赤。拉長脖子東張西望,碎念道:
「走錯了,你不早說!不是這邊,方向反了,浪費我寶貴的時間……」她用憤愾的語氣,掩飾某種突然嚴重干擾到自己的情緒。
她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趕緊推翻和拒絕那樣的顫動。
十幾分鐘的路程,他始終保持不會太快的時速,也真的沒有藉機佔她便宜。更稀奇的是,不像平常那樣寡言不理她,居然有兩次自己開口。
大概,他是因為避免她有所恐懼,所以才在路途中這樣和她交談。
他……可能也算是個不錯的……好人吧……
但是,這可不代表她對他的定位有改變。
李維芯在心底頑強反駁。捏著他的身份證,前方寬厚的背影填滿視野,她連手心都熱起來了。
他仍然是個討厭鬼。
而且還讓人討厭得要命。
第五章
半生不熟。
他們沒有好到可以變成朋友,她當然是沒有一點意願要跟他做朋友。
結果,就像這樣。不上不下,半生不熟。
李維芯在總圖二樓慢慢走著,還有十幾天才開學,想先借一些書籍回家充實自己,免得轉去新系所適應不良。
她也去了法律學院的法社分館和綜合大樓的法政研圖。果然還是熱門的系所吃香,連圖書館和校區都獨立劃分出來,她一年級不得已念的那個系根本不能比較。
帶著優越的心情找尋自己可以借的書本,她不再感覺縮頭縮肩,好像高人一等了。
行經幾個書架,看到分類,她的視線飄過去。
往前兩步,又忍不住回頭瞅了一下。稍微停頓,她還是走進高聳的書架列當中遊歷。
東看看西看看,她找到擺放文學叢書的區域,小聲地唸唸有詞:
「書名忘記了……不過作者名字好像叫卡什麼,卡什麼呢……」
上次在餐廳裡面她有看到的。
找了幾分鐘,她抽出兩本書皮和自己印象頗雷同類似的作品,拿在手上抱著,想想不對,又把那兩本書放在其它要借的書下面,壓在最底層。
不過就是借書看,幹嘛好像作賊心虛?
「他能看,我當然也可以看。」雖然這樣講,她還是用其它書把那兩本文學叢書遮住,然後準備去辦借閱手續。
全部都弄好之後,把書裝到牛仔布背包裡,正要牽腳踏車,卻突然望見旁邊有一男一女在親吻。
這種事情應該去隱密的地方做吧?這樣要人家把視線擺在哪裡?她保守古板地想,假裝眼不見為淨,才踢開腳架,就聽到「啪」地一聲。
剛剛還親得渾然忘我的漂亮女孩子,用力地賞給青年一個清脆的巴掌,隨即瀟灑離開。
從沒遇過這種事情的李維芯,扶著腳踏車愣住兩秒鐘,不小心和那個挨打的青年眼神交會。
好面熟……
「——啊。」
是林鐵之的弟弟。
她想起曾經有過的一面之緣,但長相卻不是讓她記住的主要原因。
雅痞打扮的青年,伸出拇指抹過嘴角,吊兒郎當的微笑著。他有種讓人難忘的氣質。
一種,不是什麼好東西的輕浮感。
「哈囉,美人學妹。」青年向她打著招呼,就算被看見難堪場面,依然不曾表現尷尬。
學妹?李維芯怔了一下,不曉得原來他認識自己。
「你……」又是哪裡來的學長?
上次看到他是在餐廳裡,所以沒多想,這次卻在學校,他和她同校嗎?
「已經轉系成功的法律系李維芯,對吧?」青年推了推有顏色的鏡片,佻達笑道:「學校裡,只要是美女,沒有一個我不知道的。」
聞言,她頓了頓,很快也露出迷人的笑。
「謝謝誇獎。」有人稱讚她是美女,當然歡欣接受。
不過,跟哥哥比起來,這個弟弟真是油嘴滑舌。
她突然想到林鐵之說過他們兄弟長得不像,現在看來,也許不只是臉,連個性也完全不同。
青年又是一笑。
「有空的話,歡迎來醫學院找我。」揮揮手,他自行退場。
「醫學院?」李維芯狐疑地望著他的背影。
這種痞模痞樣的痞子……會是醫學院的學生?該不會是要把妹妹而瞎掰吧?
她懷抱滿腔問號,騎著腳踏車又來到林鐵之工作的餐廳門前。
是因為這家店價格合理公道,東西不錯,又離學校近的關係。她在心裡對自己這樣解釋著,然後拿起沉重的背包推開門。
「歡迎光臨,一位嗎?」一進入,女侍便笑臉盈盈地問候。
哈!難怪鐵金剛沒有站過門口,只能負責端盤子,如果他這樣她一定拿照相機拍起來,貼在房間避邪。她忍住詭異升起的笑意,不自覺地掃視一遍。
今天好像來晚了,沒見林鐵之人,她知道他星期一到日都有班的,大概是在吃午飯吧。找到位置坐下,她點了一份餐。
在等待烹調送菜的時間頗覺無聊,她打開背包,就要拿書出來看。課程相關書籍翻了幾頁,她瞄著多借的兩本文學小說。
手還沒伸過去,眼角看到有人影從後門出現,又連忙往背包裡面塞。進來的卻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
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些許不悅。
吃個飯也太久了吧?上次明明幾口就吃完了。她憶起他那個只裝白飯的大鐵盒,他的嘴巴好大,手掌也好大,全身上下都是大她兩三倍的大尺寸……
想到這裡來做什麼?又跟她無關。她不屑地提醒自己。
餐點送上來,她吃幾口,習慣性地用餐具翻攪。她的目光始終在窗外和廚房旁邊來回,十幾分鐘過去,盤子裡的東西只剩一半,已經涼掉的食物,她沒有請服務生收走,只是更放慢速度吃著。
她並不是在等誰出現,只是不想浪費又有點飽而已。
一盤咖哩飯,直到最後一顆米粒下肚,她花快整個小時才吃完。附送的冰咖啡也擺在面前了,她小口小口的用吸管緩慢地啜飲著,杯底卻比想像還快淨空。她索性往後靠坐,目焦重點整個移至餐廳門口的風鈴。
有客人上門,她心想,第三個人走進來她就回家。然而,第三個客人都入內開始點餐了,她又想,剛剛的不算,湊個整數,還是五個人好了。
第五位客人進來之後,外面正好下起雨,她不耐煩地揉弄餐巾紙,告訴自己:現在回去弄的一身濕,黏黏的很難過,她不要那樣。
兩個小時後,雨停了。
午茶時間結束,服務人員和廚師準備隨之而來的晚餐時段而顯得忙碌。她的桌面只有幾團衛生紙和一隻玻璃杯。
杯子是空的,吸管有被狠狠咬過的痕跡,連冰塊融化的水都被喝光。
林鐵之還是不在。
無聊,她又沒有在等他!消滅掉腦海裡竄出的訊息,她也不曉得為什麼好生氣,甚至具有相當程度的失落感。
她惱怒地抓起背包,卻還是沒有站起來。
穿著廚師服的中年男人走過來,她抬眼看,並不知道因為自己對林鐵之的所作所為,所以已經被餐廳人員認識。
長相像尊彌勒佛的廚師對她微笑道:
「小姐,如果妳是要找大個兒的話,他排三天休假回宜蘭看母親了。」
「——是、是嗎?」她下意識地反應。
呆了一下,又猛然發現自己應該說明並非想找他!廚師卻已轉身回到廚房,令她錯失駁斥的機會。
才不是那樣呢……根本不是!
氣呼呼地拿起東西,她這回迅速地起身離開了。
外頭,有雨的味道。
無法形容具體,也說不出名字的。
好像現在可恨的心情。遠遠的,霧霧的,彷彿朦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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