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天步曲

第17頁 文 / 言妍

    為什麼不把她看成單純的茉兒?她很努力地想當任家人,他卻老要將她推回嚴家,彷彿她做什麼都是錯的。

    他對她真沒有一點夫妻情義嗎?一切都是徒勞嗎?

    子峻走回書房時,心情仍無法平復,說不在乎她,但她的一言一行,偏偏能輕易地讓他陷入混亂中。

    交代任良把關後,就著燭光,他和狄岸仔細的評估局面。

    「任兄是為我鋌而走險了,萬一方才錦衣衛真的衝進來,我們一個都逃不掉,只有死路一條。」狄岸說。

    「錦衣衛還奈何不了我。」子峻篤定地道,「只是,此地也非久留之處,諫臣已安排好出城路線,你愈快走愈好。」

    「任兄的俠義之心,我水銘在心,兩次際會,也算有緣。」狄岸笑說。

    「希望還有第三次,但不知是什麼情況。」子峻的神情中帶著一絲苦澀。

    狄岸微微一笑,指指案頭,那兒正攤開著「子峻庚申年淳化遇茉兒」的畫,「如果我沒記錯,這茉兒就是那位船上的姑娘,是不是?」

    「狄岸兄不僅記性好,眼力也好。」子峻說。

    「觀畫思人,想必也是萍水相逢了?」狄岸問。

    子峻一愣,但太多事非並非三言兩語就能解釋的,他只能回答說:「淳化的茉兒,確實是一場秋去無痕的夢。」

    「有夢也不錯,有些人連作夢的權利也沒有。」狄岸似有所感地說。

    子峻向來豪情任俠,一貫的心胸大度,知道狄岸是歷過滄桑之人,但對方不提身世,他也不會追問,甚至不確定姓名的真假,反而維持兩人間一種純義氣的交情。

    今夜不能住在書房,子峻只好走向客廂,腦海裡浮現剛剛茉兒困窘委屈的神情。或許他是太過分了,他可以對個外人,如狄岸,談肝膽相照,為何對已成妻子的茉兒卻要存心計較?

    想想,她也是可悲的,任家藏匿著嚴家的敵人,她卻陰錯陽差地保護了敵人的安全,而在眾人都反她的環境裡,她依然要討好他,而他還能給她更多的打擊嗎?

    自腳底竄起一陣冰冷,碎雪入鞋,他才發現自己站在茉兒的院落中,這本來應是他的居所呵!

    他又往前踏一步,瓦簷上的一大塊雪突然墜下,壓斷幾根枝椏,發出清脆的聲響。

    小青開窗想瞧個究竟,一看見他,忍不住驚呼,「是姑爺!」

    裡頭正在哭泣的茉兒,顧不得眼眶紅,衣裳單薄,碎步跑到迴廊上,在黑暗中,和他愣愣地相對,除了他,腦海中完全放不下任何東西。

    他來做什麼呢?

    「我是來道謝的。」他像回答她的心思說:「謝謝你剛才替我及任家解圍。」

    兩句話,就短短的兩句話,讓茉兒覺得心好酸,淚水立刻湧出,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他不多停留一刻,轉身就走,終究,又只剩雪夜淒清的空白。

    「就這樣走了。真是莫名其妙!」小青叨念著,「小姐,你日盼夜盼,姑爺來了,你為什麼不留住他呢?」

    茉兒靜靜地回房,淚眼中,隱約有情不自禁的笑容。

    「一會哭、一會笑,真會搞瘋人!」小青跺跺腳說:「我就看不慣姑爺那臭硬德行,可你們又偏不讓我回去報告老爺,否則,老爺一出面,他敢這樣囂張嗎?」

    「小青,你若是回去胡說八道,以後就別跟我了!」茉兒忙歷聲警告道。

    「你別瞎操心,小姐和姑爺的事,呃……箇中滋味只有他門自己明白。」小萍對小青說:「姑爺今夜的月下探訪,是個好兆頭喔!」

    小青白了小萍一眼!「你又懂什麼。難不成你也和那個笨任良常在月下探訪嗎?」

    小萍倏地兩頰通紅,只有緊緊地閉上嘴巴。

    茉兒沒聽進她們爭執的內容。總是這樣,當她灰心時,子峻的一兩個舉動,若無情又似有情的態度,常讓她靜下的心又起波瀾,所以,她才能傻傻地等,等待那最初的夢想和愛。

    他說謝謝……他終究明白她的心了,是不是?

    第六章

    氣數將盡

    惆悵曉鶯殘月,

    相別,

    從此隔音塵。

    如今俱是異鄉人,

    相見更無因!

    ——韋莊荷葉杯

    雖歷經一場大火,宮中和民間仍熱熱鬧闊過一個年。在元宵燈節,最多的迷底是「國泰民安」四個字,就如此,萬邦無事、海內昇平地進入了嘉慶四十一年。

    但對嚴嵩而言,這並不是一個幸運年。

    放完假,回到直廬,就覺四周籠罩上一層烏雲,氣氛十分低迷。

    直廬是皇上特賞給嚴嵩的辦公地點,就位於皇上居住的的西苑一帶;八十歲時,他又被允許坐肩輿直接入宮來,上達天聽的恩寵,到達最高峰。

    望著藍天下的明黃琉璃瓦,嚴嵩深覺皇上的質詢愈來愈少,有種備受冷落的滋味。

    他從政二十年,呼風喚雨的,難道真是氣數將盡了嗎?

    該怪那場冬夜大火……不!應該說,從妻子歸天的那一刻,就開始諸事不順。嚴嵩想起歐陽氏,又不禁欷吁。

    這次大火,又是皇上和妃子在貂帳裡玩煙火引起的。

    但皇上不能罵,帶頭的首輔只能領眾大臣請罪,好安撫皇上惡劣的心情。

    永壽宮被燒掉,皇上要住在哪裡?

    大內是不能回去的,因為皇上討厭那個地方,已經二十年沒住了,於是,嚴嵩建議皇上住重華宮。

    他現在仍不懂哪根筋錯了!竟會提到重華宮?也許他年紀大了,又是半夜沒睡,老眼昏花的,竟忘了重華宮有過不吉利的宮廷政變,對迷信吉兆的皇上而言,是個大忌諱。

    次輔徐階乘機說,皇上喜歡永壽宮,我們立刻修復。

    皇上聽了,臉上才有了些笑容。

    從那時起,嚴嵩就感覺到皇上對他的態度變了,由過年宮中的賞賜就看出其間的差別,重心似乎都偏向徐階那裡去了。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嚴世蕃又居家守喪,不能隨嚴嵩上班,跟著出主意,害他屢屢犯錯,愈來愈有力不從心之感。

    八十三歲,也是該退休的年齡了,但子孫無能,以前又得罪過太多人,為留後路,他還是日日苦撐,不敢下台。

    徐階……總有一日會取代他!好在他聰明,還找了徐階的外甥做孫女婿,這條姻親路線,非得好好利用不可!

    他用力吐出一口痰後,小吏進來說:「報告大人,翰林院庶吉士任子峻到。」

    子峻由小吏引領,進西苑,穿過無數宮門,上上下下許多階梯。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權力的中心,巍峨的氣勢、破格的召見,不得不令他心生警惕。

    「庶吉士任子峻參見大人。」子峻謹慎的行禮。

    「起來、起來,照理你該叫我爺爺的。」嚴嵩摸摸花白的鬍子,比平日親切說:「知道我今天為何找你嗎?」

    「子峻不明白。」他恭敬的回答。

    「哈!哈!內閣首輔召見一名庶吉士,翰林院恐怕是議論紛紛,眾人對你也羨慕不已吧?」嚴嵩說。

    「這種召見,確實令人受寵若驚,我一個小小的庶吉士,還沒有資格入議事大堂,只怕有違禮法。」子峻不帶笑意地說。

    「輕鬆點!這有什麼呢?我就欣賞你,正準備提拔你為正式編修,今天找你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嚴嵩好心情的道。

    「大人,萬萬不可,我才進翰林院一年不到,未經考試,如何能為編修?那是狀元才有的權利啊!」子峻連忙臉色發白的拒絕。

    「狀元算什麼?只要茉兒挑上你,你就比狀元好上幾倍,怎麼能屈就在那個小小的位置呢?今年當編修,明年就去地方做主考,後年回來六部任職,一入內閣後,就是時間的問題了。」嚴嵩說得很簡單,「我的孫女婿,豈能不飛黃騰達呢?」

    子峻這下臉都變綠了,「這些茉兒要求的嗎?」

    「我嚴家的女兒自然有封一品夫人的命,茉兒如此,她姊姊鶯兒也如此,我不會厚此薄彼的。」嚴嵩並未正面回答。陞官誰不喜歡?他以為人人心同此理,卻沒注意到子峻的表情。

    「大人……」子峻還想拒絕。

    「還有另一件事。」嚴嵩自顧自地說下去,「前一回茉兒回來,提及令兄的情形,我查了查兵部的公文,他的確在大同待太久了,只怪你父親不曾提過,否則我早就幫忙將他調回京城了。」

    「大人,衛所和府司鎮守有制,保衛邊疆乃職責所在,十年、八年未歸者大有人在,我大哥從未抱怨,特別調回,只怕是僭權了,會落人口實的。」子峻又趕忙說。

    「什麼僭權口實?哼!那些總兵還不是要聽我的?」嚴嵩擺擺手說:「此次令兄回來,我還要加他官、晉他爵,參將或員外郎,任他挑一個。」

    「大人,我大哥無功無勳……」子峻急急地說。

    「子峻,我從不虧待自己人,你娶了茉兒,任家和嚴家就是同一條心。」嚴嵩拍拍他的肩說:「將來你一定要記住這句話,今日我提攜你,明日你護佑我,這就是官場上千年不變的道理!你回去好好的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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