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林如是
但林漾就沒那麼幸運。兩個星期中,她至少又被堵過三次,晚上回到宿舍不是裙子破了一角,就是這裡那裡瘀青多了黑痕。宿舍其他全額生都很同情她,可誰也不敢公開聲援她,怕災難落到自己頭上。
何澄空做為她的室友,安慰的責任難逃。可她能說什麼?平時她至多客套地跟林漾說兩句話,一出了寢室的門,她根本就不敢跟林漾走到一塊。即使同情,為了自保,她根本不敢也不想與林漾太接近。
她實在沒有比其他的人清高多少,可能還要卑鄙虛假一些──那些人不跟林漾同寢室,所以不必說一些言不由衷或言不及義的安慰或同情的話。可她天天要跟林漾打照面,場面話總得說兩句,卻又說不進核心,顯得她更是虛假敷衍。
奇怪的是,這段期間,被欺負了,林漾並不像之前將自己鎖在浴室裡,或躲在她房間裡哭,只是默默地清潔好傷口,把自己整理乾淨,然後就看她坐在自己床位上恍惚出神,手裡緊抓捏著一件男生的薄外衣,不知在想些什麼。
何澄空試著喊她,她也沒聽見,一逕對著那件衣服發怔,臉色微微發燙,時而還露出極其羞淡隱微的笑來,甚至將衣服摟攏在她胸前,紅著臉,臉頰輕偎著衣服,好像偎進一個能為她頂住風雨、保護她的寬大結實的胸膛裡似。
「林漾,你怎麼了?」看她臉頰紅的,何澄空由外頭進去,以為她發燒了。
林漾如夢怔醒,下意識將衣服藏在身後,訕訕說:「是你啊,澄空。」
「你臉好紅,是不是發燒了?」何澄空走過去。
「我沒事。」林漾低了低頭。
「如果發燒了最好吃個藥比較好。你最近怪怪的,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說到這裡,何澄空驀然停住,不敢再往下說。倘若林漾真的不舒服,那她要怎麼樣?難不成帶她去看校醫?不想沾染的麻煩,她何苦去攪動那池渾水。
她覺得有些慚愧,連帶心虛起來。
「我真的沒事。」她不敢對林漾的目光,林漾也不看她。
她琢磨一會,轉開話題說:「午餐時間到了,你還沒有吃中飯吧?我肚子有些餓,要先去吃飯嘍!你也別太晚去,去晚了好吃的都被別人點光了。」並沒有邀林漾一起去餐廳。
「我還不餓,等會再去。」林漾表情淡淡,語氣也平靜。
「那我先走了。」何澄空推推眼鏡,如釋重負地逃出去。
老實說,她不是不同情林漾,不是不想多跟她說兩句話。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說她自私也好,林漾的受災難,某些方面來說,減少了她們受那「災難」的機率。
餐廳裡坐滿了學生,最顯眼的位置,當然是那三會的人。何澄空注意到中間那台桌,有個梳著大花卷貴族公主頭的女孩。
就算離得遠,她也認出那是桐梧的校花,姐妹會會長荊筱梨,荊筱梨長得十分漂亮,高挺的鼻子,加上深深的眼窩,皮膚又白,白嫩得吹彈一下會破似;刷得長卷的睫毛像洋娃娃一眨一眨,一雙大眼變得十分有靈氣;而且,她高挑貴氣,滾荷葉邊的長袖衣裙讓她的氣質顯得萬分優雅高尚。
餐廳裡的人都在看她,但不敢直接地看,只是偷偷地瞄,荊筱梨身旁就坐著她哥哥荊澤元。看到他,何澄空眉頭就自動打結。
她隨便點了幾樣東西上廂著盤子撿了靠後門一個最不受人注意的角落,混在四五個埋著頭吃飯的人堆裡;旁人一看,會以為她是跟那些人一道的。坐得太開,反而凸顯出自己,那是下下策。
她安心地吃著飯,但也不敢太掉以輕心。吃不到三分之一,忽然有人輕輕在她肩上一拍。
「嗨,又見面了。」那人長腿一跨,大剌剌坐在她身邊。
她乍一跳,差點把嘴巴裡的飯噴出來,等看清楚坐在她身旁正咧嘴對她笑的人居然是那個宋晴時,一個沒保持住,「噗」地把一口飯噴到桌子上。
她瞪大眼睛望著笑得很燦爛的宋晴,脖子伸直了,驚慌得反射四處察看有沒有人注意到。那樣子就像個陀螺似打轉,有點可笑。
「放心,我是偷偷溜進來的,沒有人注意到。」宋晴看穿她的心裡,撇著嘴角,半安她的心半嘲弄。
何澄空這才安心。可是還是很危險──她壓低聲音,不安地瞥荊校花那方向一眼,結結巴巴說:
「副副會長我您那個請問您找我有有何貴貴幹」
宋晴噗哧一聲笑出來。「你別那麼緊張好不好?我又不會吃人,看你說個話都結巴成那樣子!」
他是不會吃人,但他帶來的後果會!
「你要真那麼擔心,要不,我把頭蒙住好了。」
那隔天,宋晴其實就把何澄空的資料摸得一清二楚,但他按兵不動,足足觀察了她半個月,驚奇地「發現」她一些「行為模式」──看她如何混在人堆中找保護色;如何讓自己躲在角落不被人注意;如何成為千千百百個平凡學生中平凡無奇的一個。
驚歎之餘,他不得不佩服她的聰明,也很明白她那些動作之後的「自保意圖」。但有必要吧?像她這樣普通平凡又不起眼的人,就算把她剝光了丟在廣場正中央,恐怕也沒有人會多看一眼,她那些刻意隱藏自己的小動作,不但顯得沒必要,而且多餘。
他當然猜不出何澄空這麼做是為什麼,只把它解釋做她小心低調怕惹麻煩。突然地,而覺得她更有意思了。
「請問您呃,副會長有有什麼事?」但對何澄空來說,一點也沒有意思,只是他富家公子哥兒吃飯撐著閒著沒事來找麻煩。
「沒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嗎?」
「聊聊?」她眼睛睜得更大。他能跟她聊什麼?
心頭一窒,趕緊埋下頭,匆匆扒著飯,囫圃吞棗,嚼也不嚼就吞下去,只想趕快吃完趕快找借口走人。
「吃慢點!你這樣會嗆著,對胃也不好。」
他這樣說,她吃得更快了。
「怎麼你愈吃愈快了?」宋晴悠然地撐著下巴看她。「我覺得你好像很急著擺脫我似的。」
「我吃飯一向比較快的──」話沒說完,就嗆到咳了起來。
她大驚,怕招來別人探視什麼似的眼光,連忙摀住嘴巴,悶聲咳著。
「我剛剛就說了嘛,會嗆到的。」宋晴伸手拍拍她的背。
她觸電似反射跳起來,瞬時叫聲「糟」,只怕如此要引起動靜,硬生生又將自己壓回去。
宋晴閒閒地笑,搖搖頭。「你不要那麼緊張好不好?我不會吃掉你的。」停一下,見她不說話,斂斂眼神,攏住笑,說:「你到底在防備什麼?我觀察了你兩個禮拜,愈看愈覺得有意思,也愈好奇。」
什麼?她更加吃驚,無法抑制她的訝詫,心底大聲叫「糟糕」。
她居然渾渾噩噩的,還自以為她掩藏得很成功,卻不知人家無聲無氣地盯上她,還觀察了她兩個禮拜之久!
「副會長」她反應很快,已是一副吶吶的口吻。「您為什麼要觀察我?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我會改進的。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學生,不過跟大家一樣──」
「不必再裝了。」宋晴打斷她。「我知道你是怕惹麻煩,所以故意這樣『掩人耳目』,對不對?你的確是很普通,也不怎麼起眼,根本不會引人注意。本來我也不會注意到你的,偏偏你努力讓自己不起眼,讓我覺得很好奇,對你感興趣起來。」
意思是她「弄巧成拙」?她暗抽口冷氣。
正想開口,眼角餘光不小心闖進一個高大的身影。
她眼皮陡跳,極度強烈不好的預感。
「海深!是你啊。你怎麼也心血來潮從這裡進來了?」宋晴略略抬頭,倒有些驚訝。
從他的表情態度,倒顯得平常,好像全校最有權財勢力的人,這樣悄無聲息──接近「偷偷摸摸」,由餐廳後門溜進來,是一件極平常普通的事。
「你能,我就不能嗎?」江海深沒好氣。一邊冷冷掃了何澄空一眼。
「那我倒要問問,你溜來這角落做什麼?你的位置可是在那裡。」宋晴勾勾嘴角,往餐廳中央荊板梨等人的方向挪挪下巴。
「你來做什麼,我就來幹什麼。」江海深口氣更加不好。
宋晴足足觀察了何澄空兩個禮拜,江海深在另一旁,自然也足足觀察了她兩個禮拜,同時把她的身家背景外加祖宗八代調查個一清二楚。
不可否認,因為宋晴的舉動,他才會稍稍注意這個何澄空。怎麼看這都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長得不起眼不說,在全額生中功課也不突出,就像灰塵那麼渺小,根本連他的一根指頭都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