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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文 / 言妍

    「還有補身的藥,人參當歸全拿來。這姑娘吃素的,你最好知道該怎麼做,她幾天沒吃東西了。」遲風命令道。

    「是!是!」趙大夫又揉掉一張紙,緊張地寫處方。

    這綺帳羅被的房內,青鼎燃著異香,絳紫宮燈繪著裸女圖,雕樑畫棟,流蘇旖旎。燕姝臥於鴛鴦枕上,面頰紅得像蓋在身上的霞艷錦衾。她怎麼還不醒呢?

    趙大夫寫完藥方,躡手躡腳的要走出去,遲風又開口,「姑娘燒還未退之前,你不許走,就留在這裡待命!」

    「我……」趙大夫支吾著,這是哪門子的規矩呀?

    「趙大夫,你也好久沒上我們醉月樓風流快活了!」清蕊連忙打圓場,挽著他說:「家裡母老虎管得嚴,今天可是出診,你就趁便休息吧!費用全算我們的,你愛叫多少姑娘服侍,我們都奉陪。」

    趙大夫雙眼一亮,這可是大好機會哪!醉月樓是永寧一帶最大的妓院,姑娘貨色新鮮又齊全,既是免費,怎能不享受一番?反正他也走不掉,也算「身不由己」羅!

    趙大夫被幾個艷婢簇擁離去後,清蕊回過頭,環珮叮噹的移近遲風說:「這姑娘再重要,你也該先清理一下,而且,你看起來也好多天沒吃好睡好了。還有,你那些兄弟都在等你了。」

    遲風瞪著她,面無表情,突然又往澡間的方向走去。

    清蕊立刻跟隨過去,陪他洗身沐浴是多大的享受呀!他那壯碩的肌肉,男人的本色,當他慾望勃發時,不竭的精力宣教人欲仙欲死。

    「你留下,好好照顧她,不准閒雜人接近。」他卻阻止她說。

    什麼?連她也要加入伺候?清蕊噘了噘嘴,無奈地指揮丫頭煎藥。她必須聽他的,向來如此。

    曾經,她是汪直的侍妾,後來轉送給李遲風,年輕的他,給了她一段甜蜜的愛情生活。但汪直死後,舶主船隊大亂,日日都有糾紛爭吵,遲風迅速對她失去興趣,將她安頓在市寧城,有好幾年無消無息。

    直到清蕊開了醉月樓,成了海上兄弟的銷金窟後,遲風才偶爾落腳一次,大半也為任務,不為她,往日的熱情已難再尋。

    她大他四歲,三十歲了,真是年華老去了嗎?

    清蕊走到那錦緞紗帳前,發現到昏睡的女孩有張淨秀的臉。碰碰她滾燙的額頭,有塊疤耶!若沒頭髮遮著,可是破相喔!

    再摸摸臂膀,柔若無骨,但也瘦得可以,男人抱起來不會有癮頭,尤其是遲風那種強悍型的。

    略掀起被,看到那雙腳。媽呀,怎麼那麼大?

    清蕊頓然放心了,甚至笑出來。這女孩若留在醉月樓裡,鐵定很快就被打入冷宮,乏人問津,光是那大腳就不行了。

    她很得意地欣賞自己那纖纖秀麗的三寸金蓮。想當年,她初見汪直時,因足太小,還需人攙扶,大家還給她一個「半截美人」的封號,男人們看得口水猛流。

    蓮足輕移,步步搖曳,令人望而憐愛。還有呢!她的養母說,纏足使腳尖萎縮,行走時力道全在臀處,陰部就特別纏密,足愈小,那地方就愈緊,箇中滋味真可謂勾魂攝魄。

    這女孩腳大,力一勁地往腿肉跑,那地方沒夾撐著,肯定鬆弛,引不出蕩漾春情,又怎麼能讓男人留戀不捨呢?

    要懂得和男人玩,這可憐的女孩九成是學不會,先天不足嘛!恐怕恩寵也不長久。

    清蕊心情轉佳,指揮著小婢給女孩灌湯喝藥。

    遲風梳洗完,換了一身斜襟的倭式便袍,頭髮齊額紮起,五官稜角分明,炯炯的眼神,俊偉的男性雄風讓清蕊心癢癢的。她就喜歡海盜,多瀟灑呀!比起來,陸地上的公子哥兒和肥腴商賈,全像沒長齊似的,矮小了大半截。

    她騷媚地啃著瓜子,故意翹起腿來,露出誘人蓮尖。

    遲風卻彷彿視而不見,逕自坐到床前凝視著燕姝。

    燒略退,鼻息已定。他摸摸她額頭,並在疤上停留良久,然後是她粉紅的雙頰及唇,陷入深思。

    「你打哪兒找來這女孩的?連腳都沒纏好哩!」清蕊有些嫉妒地說,她幾乎不曾見過遲風溫柔的模樣。

    他的手放在燕姝的玉足上,不小卻也不大,在他掌中恰恰飽實。看來,是纏過又存心放掉的。燕姝就老那麼特立獨行嗎?在媽祖宮扮觀音,十九歲不結婚,一雙腳堅決不纏,勸海寇改邪歸正,又隨海寇千里尋兒?

    一個閨秀女子卻反習俗而行,對他有種奇異的誘惑,燕殊的一言一行,即便是睡著,也充滿著吸引力。他說:「腳大好,腳大才能跟我上山下海,走了那麼遠的路……我們的路還很長,得把她養壯些,才有力氣對付我。」

    清蕊聽得莫名其妙。他幹嘛要個女人對付他?瘋啦?

    遲風滿腦子只希望燕姝快點清醒,如會飛的金絲燕繞在他四周。真不知當她明白自己是一名人質時,會有何反應?

    他突然發現,他從不曾見過燕姝的眼淚,無論是摔跌或凍餓,她都沒有哭鬧過。

    甚至,她連生病都是靜悄悄的,不曾埋怨過。

    第五章

    相信

    黯鄉魂,追旅思,

    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

    明月高樓休獨倚,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范仲淹·蘇幕遮

    夢中的狼已不再奔躍,沒有威逼人的危險,天地遼闊,它馴服地坐在她身邊,眼眸內的野性逐漸隱斂,正溫柔地注視她。

    然後,它遮掩銳齒,用濕潤的舌頭輕舔她的粉頰……

    「不要!」她偏過臉,雙手使勁地揮。

    有人驚呼,燕姝倏地張開眼,見一小丫鬟端著藥站在床前,差點被她的動作打翻了碗碟。

    「王姑娘,該吃藥了。」小丫鬟怯怯地說。

    「謝謝,我自己來就好。」燕姝的心茫茫的猶在夢中。

    到此刻,她仍不習慣這房間俗艷香旎的擺設,尤其是宮燈上的裸女圖。已經十日了,向來健康的她,早覺神清氣爽,偏偏遲風認為她尚未痊癒。

    「我總不能交給他一個飢寒交迫,又病得半死的妹妹吧?」這是他的理由。

    燕姝初次明白這是妓女樓時,心頭立刻浮現假師姊麗花的話,心中感到極度的不安。

    那時,遲風的解釋則是,「我們海上兄弟集會,只有龍蛇混雜的妓戶才不會引人注意。」

    她願意相信他,幾日相處下來,他不時顯示出內心的善良,例如連夜背她找大夫,盡心醫治她,雖然他為人狂妄,不懂得忠君愛國,倒也是個重誠信、講義氣之人。

    她也慣於隨遇而安,這兩年在媽祖宮和善男信女接觸,也見過世面,不會被妓戶嚇到,更何況她所在的院落十分隱密,完全看不到歌酒狂癲的場面。

    吃完藥,燕姝拿出媽祖像繼續繡。當她昏迷醒來時,發現包袱仍在,不禁對遲風多了一份感激,瞧他粗魯不羈的模樣,沒想到也有細心的一面。

    這些天,她偶爾在午寐時上睜眼,就見他坐在窗口,藉著日光安靜地讀書。一個海寇如此的專注於籍冊,是要向她證明他亦是有才學之人嗎?至少那畫面很動人,令她心裡暖洋洋的,不由得發出了由衷的微笑。

    有一回,她甚至忍不住問:「你在看什麼書?」

    「『日本一鑒』,是我從胡宗憲抄家時得來的。」遲風說:「我只要找其中一段『夫小東之域有雞之山,山乃石峰特高於眾,中有淡水出焉』,那分明就是指東夷大島。」

    「聽起來很美呀!」燕姝其實並無概念。

    「東夷確實是宜人秀麗,蒼蒼鬱郁的終年常綠,山高水湍不可測,充滿神秘風情。」遲風極有興致的說:「在佛朗基人給我的地圖上,東夷的形狀像一隻會飛的蝴蝶,我怎麼看都不對。雖然我不是滿腹經綸,但提及大海,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了。」

    「李大哥……」她想問一些伯巖大哥的事。

    「我一直想告訴你,別叫我李大哥,我在陸上的名字是卜見雲。」他打斷她說。

    「卜見雲?」她重複一遍。

    「沒錯,我有兩條船就叫『水盡』和『南天』。」他笑著看她。

    「哦!『水盡南天不見雲』。這不是李白洞庭湖的詩句嗎?」她立刻猜出說。

    遲風臉上的笑容更大了,很滿意她的靈慧和默契,「李白是唯一能入我腦的詩人,有我喜歡的灑脫豪邁。」

    「還有呢!洞庭湖詩中有一句『南湖秋水夜無煙』,可是無煙島名的由來?」她又說。

    「我的學問就沒到那處了,無煙是原有的地名。」他眼中有著欣賞和愛慕。

    這樣「知書達理」的遲風並不常見,多半時間,他是舶主的霸然悍氣,言詞果斷,行事乾脆,老成而無情。私底下,他或許愛譏諷,但就像在山中的日子,是個任性自負的大孩子。

    如此多變的人,燕姝亦是首見,且深受吸引。會令她微微感到不舒服的,是他和清蕊在一起時,隨便到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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