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袁歆
柳氏的眸中淨是疼惜之色握住他粗糙的大掌。易戩寒抿緊唇線,毫不顧忌母親想法的把手抽離,即使看到她眼中流露出受傷難過的神色,他亦不會疼借半分。
縱使是至親至愛,他依舊不愛跟人接觸,因為他厭惡肌膚互相觸摸的溫熱,在他內心,早已沒有溫暖可言。
驀地,他的腦海中浮出一名娉婷女子,她有著絕世的麗容,似水般滑嫩的雪膚凝脂。
在他拇指指腹尚留與她肌膚相觸的酥滑感,他蹩了眉,鬆開不由自主搓揉的拇指。
「娘,孩兒先下去了。」
「寒兒……」
「夫人,」易政豐柔聲叫住柳氏,「讓他去吧!他累了。」
「不行!不能再讓他封閉自己了,寒兒,」柳氏這次卻出奇的固執,見兒子停住,她走近他身旁說:「寒兒,娘知道你要回來,特地叫人幫你物色了幾位閨女,我想不久後會有消息,你……」
易戩寒打斷母親的話,冷冷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女是嗎?」
柳氏一怔,想起他的第一任媳婦、是的,情芸就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黃花閨女,雖然安分守己、格遵婦德,但她終究是溫室的花朵,否則.不會在他容貌被毀後,活活地被他嚇死!
「寒兒,事情都過了八年,你……」即使柳氏費盡唇舌,然而兒子依舊是很固執,一心認定嫁入易家的女人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偏執念頭。
「別再提了。」他的眼神帶了幾分警示的意味,低沉的說道。
柳氏莫不知她該拿這個兒子怎麼辦?人家說解鈴還需繫鈴人,但倩芸已死,哪還有什麼繫鈴人?
但她也不能縱容兒子再這麼自毀下去!
「娘只有你這個兒子,易家的香人傳承全都繫在你的身上。
你難道忍心看易家絕子絕孫?」柳氏狠下心說道:」我不逼你要怎麼疼惜過門的媳婦,但你一定要給易家留下子嗣,否則,你便是易家的罪人!」
他微瞇起眼,心知他娘這次是鐵了心要他娶媳婦,而且是什麼樣的女子都好,只要她能生!
可笑!他堂堂的大將軍,卻只能有這般的要求?
柳氏放軟了聲凋,輕擁他的手臂,又被他不著痕跡地逃開,她歎口氣,幽幽地說:「你和你爹長年在外,一去就是一兩年,放著娘守著偌大的府邸,想找個說話的伴都沒有。要是你為易家娶房媳婦,娘也有個說話的對象,你和你爹不在的時候,才有個人互相照應不是嗎?這點微薄的孝心,你就不能為娘做嗎?」
他忽地嘲弄的一笑,聲調淡然地開口問:「娘不怕再有第二個孟氏嗎?」
「呃…這次娘會挑選一門好媳婦,你就別擔這個心了。
她僵硬地笑著安撫兒子,他果然無法忘懷倩芸是因何而死的。
「不用挑,這次我要自己選。」他突然這麼說,冷眸中閃過一抹詭譎。
那名國色天香的姑娘若肯嫁給他,會是怎樣有趣的情景?
交集
楓老數流丹,蘆花吹又殘·
去扁舟,同依朱闌·
這似少年歌舞地,
聽落葉,億長安·-
唐多令蔣春霖-
在每個月的初一、十五,杜凝芙一定會固定到相國寺禮佛、用她自己存的微薄銀子添置香油錢。
只有這一天,她才是自由之身,不必管柴米油鹽。
說起來諷刺,人人視她為妖,她卻拜佛拜得比一般人更虔誠,而且也只有在相國寺的大佛面前,她才能得到「平等」對待。
「阿彌陀佛。」一名小師父笑著迎來。
「阿彌陀佛。小師父,幾日不見!你的氣色好多了。」她露在白色布面外的靈眸笑彎了,這條白色布面是她剪下襯衣所做的,這是唯一替代面紗的方法。
小師父羞赧地笑了笑,露出被不知名的蟲子咬到的肘部,
那兒的紅腫已明顯消腫了。
「多虧了杜姑娘,要不然不知道會腫得多大呢!方丈說寺裡不夠清潔才會生害蟲,還叫師兄弟把相國寺裡裡外外都徹底清掃了一遍。」他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呢!
也不知道是什麼蟲子這麼可怕,一咬到,小師父整個肘部便全紅腫疼痛,還發燒不止,幸好杜凝芙有祖傳秘方才救了他一命。
「要謝就謝北園林裡的木芙蓉吧!它新長出來的嫩葉搗碎後,有消腫止痛的效果,見到你好起來,木芙蓉會很開心的。」
她微笑地說道,拿起準備的食盒,相國寺外面有好多可憐的老老少少,她只能準備幾個饅頭讓他們添空腹。
「杜姑娘.請留步。」小師父將她拉到一旁,從寬袖拿出幾個肉包子,迅速地放人她的食盒裡。
「幫我跟不芙蓉道謝,這幾個肉包子是我瞞著廚房的師兄們拿的,可別張揚喔!」他刻意壓低了聲音。
「謝謝。」她不勝感激的說完。便轉身離開大佛殿。
明知她是杜凝芙而不懼怕的人,恐怕也只有小師父和方丈師父了。
易戩寒向來鮮少出門,可這回他卻為了那個女人破例來到相國寺。
答應娘親娶一房媳婦後,他便派人打聽「杜紫荊」,但不出他所料,根本沒有「杜紫荊」這個人。
京城裡姓杜的人家不多,在-一過濾後,她仍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她一點也不值得信任!可是,這樣的蛇蠍美人卻意外的重燃起他想征服女人的慾望。
他不相信怪力亂神,所以,從未來過相國寺參佛,今日一見,他十分意外的發現不但廟裡的香客絡繹不絕,好吃懶做的乞丐也為數不少呢!
杜凝芙一出寺殿,一群可憐的乞丐便蜂擁而上,將她團團圍堵住,哀號得乞食。
他們經年未洗澡,身上散發出惡臭味,臉上還有潰爛的濃瘡,一般人幾乎會捏著鼻子盡速逃離,要不就是丟些銅錢來敷衍這些乞丐的蠻纏。
醜陋、粗鄙、令人生厭向來是這群被老天爺遺忘的人民的代名詞.而她憐憫他們。
不過,今天好像有點奇怪,他們一向不是這麼喜歡收受她的冷饅頭,有的甚至只收香客的銀錢,可今天他們卻十分捧場。
她嫣然一笑,心忖,這樣也好,能施一分力就施一分力吧!
「給我饅頭,快給我!」幾個蓬頭垢面的乞丐互相推擠,不斷地高嚷乞討。
「慢慢來,我會儘是公平分配。」但她不禁懷疑起今天的饅頭是否夠一個染-個?「這肉包子還是熱的,給你。」
「全都給我!」能拿多少個,就能跟剛才那名奇怪的戴著面具的拿多少銀兩,他們怎麼會不拚命?
杜凝芙尚未分完,食盒就被打翻,全部的乞丐都往前推擠.
其中一人猛地拉下她的面紗,露出她驚為天人的容貌,令她驚呼一聲。
「杜凝芙!」
香客中有人認出她,嚇得驚聲尖叫,連忙護著孩子往佛殿裡跑。
一群乞丐更是傻了眼,這個每次來都分冷饅頭的姑娘,竟然是妖女杜凝芙;
「快丟掉饅頭,有毒!」拿了饅頭的人.立刻將饅頭擲回她的臉。
「妖女!可怕的妖女!」
「還以為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心的姑娘,原來她給饅頭是為了吸取咱們的陽氣!真毒呀!我們何其可憐.她竟打主意打到咱們身上了。兄弟們,管她是妖是鬼,狠狠的打她!」有人登高一呼,全部的人立刻附和,掄起拳頭逼近杜凝芙。
驚懼於他們失控的瘋狂,杜凝芙不禁害怕得不斷往後退,希望他們冷靜。
「不是這樣的,別誤會,我沒有害你們的意思,我……啊!」
又一個饅頭被擲回來,打到她的臉蛋,白皙的玉膚立即浮上紅暈。
一抹挺拔的身影立於大樹上,居高臨下的觀察著這一切。
剛開始的一切令他迷惑,她似乎絲毫不怕這些人的跳蚤跳到她的身上,即使沒有見她咧嘴在笑,他也能從她的眼中看出來,她十分樂在其中。
但情況突然直轉急了,每個乞丐都將可以換錢的饅頭擲在她的臉上,他的疑惑不禁加深。
她已經無路可退,再退下去,身後便是陡峻的台階,她簡直不想活了!
拔身飛起,借由樹枝葉片幾個縱跳,在她踩空摔落的瞬間,他伸出鐵臂,將她納入碩壯的胸膛。
她嚇了一跳,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出手相救,在她幾乎要跌下的瞬間,她想死的念頭竟是那麼的堅決。
是誰那麼多管閒事,要出手救一個留在世上毫無用處的人?
定睛一瞧,她愕然了半晌,是他!
「面具公子!」她迷惑地低叫。
安穩的回到地面,他帶她遠離了那群教她難堪的人。
「為什麼要救找?為什麼不讓我死了算了?」她兩眼空茫,輕蹙黛眉,那楚楚可憐的模樣教人不忍一看。
「你沒有資格死。」他寒聲說道,每次看到這張芙蓉面,他就恨個得將她毀了,讓她知道被毀容的人,才是這世上最可憐的人。
「你不明白,我」脆弱的淚水盈於眼睛,她的話語全梗在喉間。
「妖女!你別再出來害人。」幾個不死心的乞丐奔下階梯朝他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