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雷恩那
身子好暖和,雖然衣衫濕淋淋的,竇金寶卻覺一股熱氣由背後透進,在胸處聚集,慢慢擴散到四肢腑臟。
那窒礙感在吐出鮮血後已舒緩不少,現下又注進這股暖意,胸口疼痛已十去七八,只覺暖烘烘又軟綿綿,腦子有些渾沌。
「師傅,我、我想睡……」力氣好像被抽光殆盡般,輕飄飄的,她上身自然地往俊一軟,已教他抱在懷裡。
「乖,想睡便睡。」他輕喃,見她蓋下眼睫。
倏地,他抬頭掃視在場的三人,目中的溫柔早不知去向。
「你你你、你你你──」年忌青指著他「你」了許久,嗚……心裡可感動啦,這渾小子竟敢這麼凶他耶!
呵呵……這時瞧起來,他好像也不那麼渾了。
見年永春雙目冷冷地掃將過來,老人登時收口,只嘿嘿地乾笑兩聲。
橫抱著竇金寶,他立起身來,視線調向沉默不語的年永勁,又瞄了眼鳳祥蘭,聲音如冰珠擊地,凍得教人打顫──
「三日後,我帶竇金寶返回九江,再不插手『年家太極』一切事務。年家有難,自當相助;若無事,也請諸位別來擾人。」他去意已堅,九江的風光和人情,才是他此生依所,斷不改變。
撂下話,他重新抱緊懷裡的姑娘,旋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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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大石被她拋將出去,它飛向哪兒去?
印象中,好似聽見熟悉的坍塌聲,然後阿爹的落腮鬍會張牙舞爪地飛起,衝著她哀聲大吼──
「臭寶、臭寶、臭寶!老天爺啊──為什麼牆又倒啦?!嗚嗚嗚,咱兒要扣你零花錢啦!」
「唔……」
睜開眼睛,竇金寶發現自己斜倚在陌生的床榻上,整面背平貼在一片溫暖的胸牆上,而男性的雙掌從後頭分別握住她的手脈,將她整個環繞。
「師傅……」
「嗯?」男子徐緩地垂下目光。
「……小寶是不是打壞年家的石牆了?」
見她醒來,眼瞳中的精神已恢復許多,年永春高懸的一顆心終於歸位。
感情激動了起來,他忍不住俯下頭,在她額角印下一吻。
「壞了也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他柔聲安慰,內勁慢慢由她手脈上撤下,雙臂卻將她抱得更緊密了些。
竇金寶怔了怔,也跟著偏過臉來,唇瓣好巧不巧地擦過他的薄唇。
「我呃──」她微微一縮,眸光往上抬起,好近好近地看進他漆黑的眼底。
她不會形容這種感覺,因為頭又開始發昏,身子更是酸軟。
感覺喉嚨有點幹,她吞了吞口水,有些結巴地道──
「師傅,我、我沒打傷祥蘭兒,可是我打不到年永勁,我、我搶不到祥蘭兒……」紅著臉,她瞄了瞄那好看的唇,呼吸些微急促起來。
「沒關係的。」只要她好好的、平安無事,他還求什麼。「你乖。」
對,她又不乖了。
癟癟嘴,似是想到什麼委屈的事兒,她唇顫了顫,忽地放聲大哭,還邊哭邊轉過身子,雙手終是抱住他的腰際。
「怎麼了?」年永春跟著緊張,試著要扳起她的小臉,她卻死賴著,依舊哇哇大哭,好不傷心──
「哇啊──師傅,小寶把牆打壞了,我、我又把牆打壞了,小寶搶不到祥蘭兒,嗚嗚嗚……我打不過年永勁,小寶搶不到祥蘭兒了,師傅師傅……小寶不要搶祥蘭兒,小寶不想搶祥蘭兒了,哇啊──」本下定決心要幫師傅奪到美姑娘的,可她的心好痛、好亂,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年永春心中憐惜,抓起乾淨的素袖擦拭著她的臉蛋,悄悄在她發上又印一吻。
「那就乖乖的,別去搶了。」
可竇金寶還是哭,還亂蹭著他胸膛,衣襟都教她給蹭鬆了。
「嗚嗚嗚……我是小煞星,牆倒了,我是小煞星啦……」壓抑太久,好不容易逮到發洩機會,真真一發不可收拾。「不不不,小寶本來是小煞星,現在卻變成大煞星了。嗚嗚嗚……怎麼辦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年永春微微笑著,任她哭泣,聽她那哭聲洪亮驚人,想必內傷已無大礙,抬起那張哭得紅通通的蘋果臉,他歎了一聲,神情滿是愛憐。
「你不是小煞星,更不是大煞星,你是金寶。」
「嗚……」哭聲頓小,她眨眨眼,見男人衝著她笑,雙頰微微發熱,竟覺羞澀。
男人還是笑。「你既是金又是寶,忘了嗎?」
「師傅……」啞啞地輕喚,她臉紅得像熟透的番茄,好半晌說不出話,倒是哭聲轉為輕咽,不知不覺間終於停止下來。
兩人相擁著,感受彼此的體溫,雖然有些熱,可是竇金寶一點也不想放開。
她想起今日發生的種種,略略落寞地啟口──
「師傅,小寶不是故意凶你的。是小寶的錯,小寶誤會你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我沒有生氣。」他輕歎,解開她散亂髮髻上的緞帶花,輕輕撫順。「小寶沒錯,是師傅不對。我應該早些將事情真相告訴你,也省得你胡思亂想。」
她微微撐起上身,以便清楚地看見他的臉容。
「小寶知道的,年忌青把一切全說了,我不是胡思亂想。」
記起他的婚約,她心又抽疼。以往,是將那過分的念頭隱隱約約地藏在心底,如今真意浮顯,小寶便是師傅,師傅便是小寶,他們倆兒是一體的,她再也不能瀟灑地將他讓給誰。
「師傅,我、我心裡真喜愛你。」
他眉眼俱柔,抬起手撫著她燒燙的頰兒,上身緩緩傾去,在她的不知所措中吻住唇,僅是輕輕貼著,感受那柔軟與溫熱,然後分開。
「師、師師師──」她眼眸又清又亮,有些傻了。
年永春歎了一聲,接著開口解釋──
「老太爺同你說的事,不全然是事實,這宅子裡還有一些秘密,你想不想聽?」
竇金寶定定地望著男子好看到極處的臉,傻呼呼地點頭。
他咧出一個笑。「我之所以在十年前離開河南開封,又在十年後回到年家,全是因為祥蘭。」
心一酸,竇金寶抿了抿唇,語氣悶悶的。「小寶知道呀。」
「不,小寶不知道。小寶如果真懂,就不會一古腦兒想把我和祥蘭湊成一對。」
竇金寶不明白,悶聲不語,聽他把話說下去──
「十年前,我已及弱冠,祥蘭剛滿十二,她在年家已住上一段好長的時間。當時,我爹親正是『年家太極』第十八代掌門,他待祥蘭猶如親兒,更有意將婚事提前,讓她名正言順當上『年家太極』十九代掌門夫人,而他自己也想趁機卸下掌門重擔,帶著我娘親四海雲遊,過幾年快活日子。」
聞言,竇金寶忍不住嚷出:「祥蘭才十二歲,還是個孩子耶,她、她怎麼嫁人?」
十二歲時的自己做了什麼事?好像成天呼嘯而來、呼嘯而去,當她的九江孩子王哩。
忽地,她驚呼一聲──
「師傅,你、你有阿爹和阿娘耶,他們到哪兒去了?」
她思想向來單純直接,見他獨居九江,就覺得他孤孤單單的一個,沒有其他親人。後來到了開封,見到他年家的族眾,也不曾聯想到他的雙親現下何處。
他笑,摸摸她的蘋果臉,還用力地捏了捏。天知道,他早八百年就想這麼做了。
幾次瞧見她們家雲姨和姊妹們肆無忌憚地揉捏她圓嘟嘟的嫩頰,害他手也發癢,今天終於得償所願。
「師傅呵──你還沒說完啦。」眸光瞄到他的唇,方寸不禁輕顫。
師傅為什麼親她?不只親臉,還親了她的嘴兒,為什麼為什麼?
唉唉,為什麼呵……
「我爹在五年前將『年家太極』的重擔丟給永勁,帶著娘親遊山玩水去啦,一年回開封一次。若能,小寶一定得見見他們。還有啊,姑娘家十二、三歲便成親的比比皆是。」這下他不捏了,改成輕戳,發現還挺好玩的,因她的臉頰就像剛蒸好的發糕,會軟呼呼地彈動。
「那一年,爹要我成親,然後接下新任掌門,這兩件事攪得我頭昏腦脹。一是我一直把祥蘭當成妹妹看待,二是我壓根不想當掌門。會被族中眾老選上,大部分原因,是因為我是『年家太極』唯一的嫡系血脈,除此以外,我不認為自己比永勁族兄更適合這個掌門位子。
「如今,『年家太極』掌門之位已空懸五年之久,這一次,年家本已擬定對江湖上的朋友,宣告永勁族兄為新主事,未料及他驢子脾氣,又臭又硬,偏不肯正名。這幾年,『年家太極』的大小事全賴他處理,我回開封,他卻把所有決策丟給我。唉……第十九代掌門理應是他,他受之無愧的。雖說他外表冷漠,卻十分有擔當,處事果斷迅速,的確高我一籌。」
「不不不──」她猛搖頭,甩得跟波浪鼓似地。「在小寶心裡,師傅才是最最厲害的,誰也比不上。」七竅彷彿滲進最清甜的空氣,聽到他將祥蘭兒當成妹妹看待,她便管不住心,好似就要騰空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