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雷恩那
「呃呃……」快、給、咱、兒、回、來!可惜竇大海像被人掐住脖子似地,瞪大一雙銅鈴眼,話全梗在喉頭。
「咦?這姑娘怎麼跟咱們家金寶兒挺像的?」一名隨隊鑣師已看得出神,喃喃自語著。
「喔──就是正宗小金寶啊!趙師傅,你幫幫忙好不好?!」
竇金寶突兀大喊著,淺青身影挾著兩道金光飛躍入場,不費吹灰之力已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小寶?」
年永春先是一怔,隨即抬眼望去,終於在圍觀人群中察見四海鑣局的旗幟,旗幟下全是幾張相熟面孔。他微微笑著,頷首招呼,瞧見竇大海便對他抱拳拱手,眼神又瞄了瞄竇金寶,似是請他多多包涵。
而這一邊,竇金寶已擋在年永春面前,眼眸直勾勾地瞪著姚嬌嬌。
「師傅別怕,這個什麼嬌嬌嬌的姑娘交給小寶搞定,咱兒可以陪她說說話。」
她心想,罵人、凶人、煩人、纏人,都不是師傅的強項,遇上這種不講理的人,太講理的人通常要吃虧。
而師傅的事,就是金寶兒的事,她不要和他有丁點兒隔閡,現在不要、未來不要,永遠永遠都不要!
「小寶退下。」年永春心中歎氣,欲將她拉回。「你乖……」
竇金寶還沒動作,姚嬌嬌眸光已輕蔑地掃過她的勁裝打扮,隨即冷哼兩聲──
「哪裡來的粗蠻丫頭?還不快滾!」
一聽,年永春臉色如同川劇變臉般,陡地風雲變色。旁人辱罵他,他可以一笑置之,可如今牽扯到金寶兒身上,他竟是輕易動怒,沒法按捺。
然而,擋在他前頭的姑娘卻呵呵笑開,略帶憨氣地道──
「你怎地不知自己打哪裡來?唉唉,難怪沒法兒快快滾開,你問我,我也不知道你從哪裡來呀!唉,嬌嬌嬌姑娘,莫不是迷了路?」
「是姚,姚嬌嬌!」
「什麼?搖搖搖?你喜歡唱外婆橋嗎?」
眾人皆是一楞,連那紅衣姑娘也怔著一張俏臉。
少頃,不知誰先爆笑出聲,之後,笑聲即迅速傳染開來,哄哄迴響,終知這淺青色勁裝的蘋果臉姑娘舉重若輕,將了對方一軍。
姚嬌嬌漲紅著臉,幾要咬碎一口貝齒。
「你、你──好……好你的!報上名來!」
「好哇,你也好啊!初次會面,咱兒是四海小金寶。」
她眼睛笑得瞇瞇的,四朵渦兒在頰上和嘴角跳舞,露出亮晶晶的白牙,末了,抬起一柄銅錘即朝人群裡一指──
「你想不想見見我阿爹呀?咱兒順道介紹我家阿爹和眾位鑣師大叔給你認識,就在那兒。瞧見沒?那個落腮鬍大漢便是。」
所有目光全跟著竇金寶一指,瞧將過去──
「喲,好大的旗子,十分威風呀!」
「竇氏的鑣局大旗?落腮鬍大漢?咦,莫非是在鄱陽一帶開張立櫃、雄霸一方的九江四海大鑣局?!」一見識頗廣的江湖賣藝男子說著。
「是、是,肯定是。瞧,那落腮鬍漢子朝咱們揮手致意啦!笑得多有氣度啊!唉,大鑣局的頭頭風裡來、浪裡去,果然不同!哪像他們姚家,土霸財主一個,把閨女兒寵成這副德性。唉……家教不好,家教不好啊……」
一時間,開封百姓們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的,把姚嬌嬌氣得幾欲暈厥,她腳一跺,氣呼呼對著竇金寶叉腰怒問──
「你是想替那個醜八怪強出頭嗎?」
「姚大小姐若是有教養的人家,就該注意言詞。」年永春目光銳利,盡量持平語氣。「我族弟雖然皮相不好,但心腸如雪。順便提醒你,我家永勁族兄與永瀾最親,你自己想想。」
姚嬌嬌俏臉微白,顫著唇,硬是不肯示弱──
「丑就是醜,難道還要我說他生得俊俏嗎?!有哪家的姑娘,會喜愛他這個醜八怪?」
被拿來當話題的年永瀾始終靜立一旁,面無表情。
竇金寶見他右頰的鞭痕已滲出血來,他擦也不擦,似是無謂。
唉,再這麼悶下去,不得內傷才怪。
想也沒想,她左臂一張,江湖好兄弟似地搭在他的肩頭上,小腦袋瓜還在男子的胸前蹭呀蹭地,道──
「呵呵呵,你別傷心難過,你雖然醜,可是一定很溫柔,我瞧得出來喔,你的眼神跟咱兒的永春師傅有些相像,都是頂溫和的人。呵呵呵,咱兒告訴你一個秘密,是咱家三姊同我說的,這年頭啊,姑娘家都喜歡找溫柔相公,愈溫柔愈搶手。別怕別怕,只要你多笑,肯定有許多姑娘爭著嫁你;如果你不喜歡笑,那就擺擺憂鬱的神情,肯定會迷倒成千上萬的大家閨秀,呵呵呵──
「但是呀……偏偏有一種人啊,生得一張美臉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卻是找不到人愛。唉唉唉,咱兒永春師傅教過,那是因為這樣的人,外表瞧起來像鑲上金玉似地,可腦子和心裡裝的都是臭草、爛棉花,可憐呵,咱兒也同情她……」歎著,不知有意無意,她眼睛直瞄向姚嬌嬌。
眾人先是教她突來的搭肩舉動嚇了一跳,接著聽她這番率真言語,神情那麼認真坦然,都不約而同地往年永瀾那張受損的面容瞧去。
好像……嗯……真的可以察覺出,他眼底暗藏的溫柔,距離近些的幾個姑娘家,還不知不覺紅了臉蛋。
「小寶。」
年永春在此時開口喚她,見蘋果臉微微側過,靈活大眼詢問地輕眨,他唇掀了掀,竟不確定自己到底想說些什麼。
「師傅喚我做啥兒?」
不做啥兒,她當眾維護永瀾、替永瀾做足面子,他應當歡喜才是,但心裡頭卻怪怪的、不太舒暢,極想將她的手臂從永瀾肩上拉開。
大庭廣眾之下,她的頭不該貼得那麼近,手也不該攬得那麼緊,永瀾是男子,而男女──授受不親。
未思先行,他跨去一步,已穩穩地握住金竇寶的手腕,扯來自己身邊。
「乖。」
「我很乖啊,不乖的是師傅,什麼都沒說,就跑回家鄉。你知不知道金寶很、很……很不高興?」
本來想說「很傷心」,但惹她傷心的最大因由,倒不是他溜回河南開封,而是他回來的目的──
師傅要成親了,就要跟姑娘共結連理了。
嗚嗚嗚,她不傷心,她應該要開心,要哈哈大笑才對,可是,她笑不出來。
嗚嗚嗚……
她為什麼笑不出來?
為什麼那麼傷心?
癟癟嘴,她眸光帶著指控地瞅著他,年永春心臟微擰,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瞧見那雙髻上繫著他送的緞帶,一時間愛憐橫溢,嘴角揚起熟悉的笑。
然而卻在此際,圍觀的百姓們突地發出驚呼。
姚嬌嬌怒至極處,軟鞭當空一甩,直取竇金寶背心──
「阿寶小心!」
耳邊傳來竇大海和鑣師們的吼聲,竇金寶反應甚迅,正欲提錘對應,可才剛旋身,肩胛竟黏上一股阻力,她被倒拖了回去,緊接著,三個高大身影已擋在面前,分別是將她塞到身後的年永春,還有提刀竄上前來的竇大海,和那名沉默的醜顏男子。
竇金寶正愁英雌無用武之地,掙不脫師傅的五指山時,擋在最前頭的年永瀾,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啪」地一響,將半截軟鞭甩在地上。
哇!莫不是徒手折鞭?俐落有勁,原來又是一個高手。
竇金寶硬從年永春身後擠出一顆頭來,再從竇大海擎刀的腋窩下穿過,瞧得嘖嘖稱奇。
「你們好樣兒的!一個個排開陣仗,欺負人嗎?年永瀾,你毀我軟鞭,你、你你給我記住,我姚嬌嬌跟你沒完!」紅衣姑娘眼眶泛紅,把手中所剩半截軟鞭發洩似地擲在地上,腳一跺,掉頭就走。「走開!走開!」
圍觀的群眾不敢惹她,皆自動讓路出來。
此刻,一場鬧劇總算落幕了,客棧前的人潮也漸漸散去。
未料事情竟比預期的還要棘手,年永春正暗自歎息,竇大海已領著四海鑣局的眾位過來拜會。
「永春師傅你好哇!適才一見,咱們還不敢相信,原來永春師傅深藏不露,文也通、武也行。呵,實在好生佩服。」
「竇爺謬讚了。」他拱手作揖,文質彬彬。
一名鑣師緊接又提:「對啦,永春師傅不在學堂教書,怎地來到河南開封了?」
「這兒是師傅的老家啦。」一旁,竇金寶聲音有點悶悶的開口,把貼身兵器慢吞吞地系回腰間。
「老家?!」眾人瞪大眼,跟著才恍然大悟地點頭。「原來永春師傅是河南開封人氏,回家鄉探親。」
那悶悶的聲音繼續搶白:「不是探親啦!師傅是回鄉成親。」
耶?!
這會兒,不只四海眾人瞠目結舌,連年永春自個兒也擠不出話來,深幽幽的眼瞳定定地瞅著金寶。
他哪個時候說要回鄉成親了?怎沒人知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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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爽朗的姑娘有著奇怪的憂鬱,與她相處多年,年永春是第一次發覺她眉心如此深鎖,似為著某事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