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雷恩那
一些事情習慣就成自然,也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看她吃東西竟成了一種享受。搖了搖頭,揚動唇角,他將一杯茶推向她。
「慢慢吃,別噎著了。」
「嗯。」灌了口茶,她繼續進攻下一盤。唔,好吃好吃,若天天有這等口福不知多好哩。「師傅,你待金寶兒真好,嗚……」
「忘了告訴你,這些點心是你家雲姨送的。」
啥兒?!
「喔,對了,還有五罈佳釀。」
嗄?!佳釀?!
佳,美也:釀,酒也。
圓眸陡亮,竇金寶豪氣干雲地拍著胸脯。
「師傅別怕,咱兒順道幫你把美酒給解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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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要遲到啦!
昨兒個竇金寶和師傅「互換」帕子,上榻就寢時忍不住又拿出來聞了聞,這一聞,她果真睡得好安穩,事實上……是睡得太安穩了。
「嗚,快快,太陽快爬到頭頂囉。」
一陣風似地捲過九江大街,閃過迎面而來的人潮,腳步一頭,差些衝過頭了,她趕緊煞住身子,硬是扭腰一旋,轉進九彎十八拐的巷弄中,裡頭靜謐謐的,跟大街上喧囂的景況簡直是天壞之別。
快快!
她才剛剛提氣跑了一小段,尚未轉彎,就聽見有人對話,是年紀同自個兒差不多的男孩子,其中還夾雜著哭音。
「……嗚,我真的沒錢了,是真的,你們不要這樣……」
「哼!你上回也說沒錢沒鏝,還不是把銅板藏在鞋裡,來!把他的鞋給我脫了!」
「是,老大!」約莫有三、四個人同時應聲。
跟著,是一陣扭斗聲響,沒一會兒就結束了,只聽見那男孩邊哭邊嚷──
「那是我娘給我縫的鞋,你們還來!還來啦!」
「把褲子也給扯下,看他要鞋子還是要褲子?!哇哈哈哈哈──」小霸王就該有小霸王的模樣。
喝!大欺小、眾凌寡?!
「把鞋還給虎子!」竇金寶猛地跳了出來,雙臂支腰,吼聲頗得竇大海真傳,響亮亮地在暗巷裡迴盪。
「寶大!」虎子欣喜大嚷,兩個黑眼圈像四川熊貓,還掛著兩管鼻涕,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我要上學堂,他們不讓我過去,把我堵在這兒,還搶我的銅板和鞋子。」
「過來,站到咱兒後頭去。」她瞇起眼,摸摸腰間,才記起今早太匆忙,把八角銅錘丟在房裡。
不過不打緊,想她金寶兒何許人也?赤手空拳對付眼前這幾個高頭大馬的不良小少年自是游刀有餘、易如反掌、比解決三層點心還簡單。咕咕……唔,肚子餓了,是啊!她還沒吃早飯呢。
虎子赤著腳踉踉蹌蹌地跑向她,有金寶兒壯膽,他衝著那四個十三、四歲的小少年撂狠話──
「朱大常你完了,我老大救我來啦,我不怕你,一點也不怕!」
顯然,眼前這四個小少年便是由中間那位又胖又壯的朱大常領軍,他粗短的眉一挑,倒三角的眼輕蔑地在竇金寶身上兜轉。
「你老大?!呵,認個小娘兒們當老大,你還真出息!」
但這小娘兒長得還真亮眼,雖說胸脯還沒怎麼發育、腰肢合掌可握、臉蛋紅撲撲、五官圓潤圓潤的,呵,親她一口肯定不錯。
「你混哪兒的?」朱大常摳摳三層下巴,一個眼神,其他三名小少年已迅速將竇金寶和虎子包抄,堵住前後路。
「永春學堂。」大眼眨了眨,她好整以暇地捲起袖子。
「寶、寶大,你小心……」矮她一個頭的虎子見他們步步逼近,嚇得微微發顫。
竇金寶乾脆將他推到牆邊,自己則擋在前頭。
「那你又是混哪裡的?」敢動她竇金寶「罩」的人?好大的豬瞻!
竇金寶似乎問了一個很好笑的問題,因為那些小少年全哈哈大笑起來。
堵在左手邊的那個雀斑男誇張地捧著肚子,硬是擠出話來──
「老大,她、她她竟然不知道你是誰耶?九江的『威武大武館』、神力小天王朱大常腳一跺,地都要震個三天三夜,這小娘兒還問老大您混哪裡?哇哈哈哈哈──你外地來的呀?!還不過來磕頭叫聲老大!」
竇金寶眼珠子黑溜溜地轉了圈,似乎有些印象。
威武大武館……唔,聽過聽過,在九江上名聲好大,可惜不怎麼香。
神力小天王嗎?呵呵,那今天是王見王、硬碰硬了,她神力小煞星正式在此挑戰。
「老大只能有一個。」她燦然咧閒嘴,比出食指,笑容眩得人睜不開眼。
「當……當然。」朱大常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簡直莫名其妙、詭怪到了姥姥家,他心臟大抽三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老大,我怎麼覺得她、她看起來有點面熟?您覺不覺得呀……」
堵在右前方的月臉男臉色白了白,吞著口水繼續道下──
「上回有信眾送了兩隻四百斤石獅到郊外的法源寺去,結果還沒出城門,運送的車子就被壓斷輪軸,石獅子滾了下來直接擋在大街上,眾人莫可奈何,後來……嗯……後來不是被個小姑娘一手一隻給拎列城門外去?老大,她、她和那個四海竇六是不是有、有點兒像?」
什麼有點兒像?!是很像,呃……是本尊在此!
「老大只能有一個,就是咱兒小余寶!」
覺悟吧!
小金寶來也!
她丹田渾厚,仰天大吼,一舉就撲向他們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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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和人打架?」年永春的聲音不高不低,令人聽不出心緒。
「沒打架。」竇金寶說得理直氣壯,跟著誠實地招供:「我打人,可是沒打架。
她飛撲過去,對方根本毫無招架之力,總共只出了兩拳加兩腿,還沒眨眼就打完收工了。
唉唉,不痛快!真不痛快!
「師傅生金寶的氣嗎?」她很少說話時把音調壓得這麼低,帶著少見的憂慮。
「我該生你的氣嗎?」
唔,有點冷颼颼的。
師傅明明就生氣了,要不,也不會罰她站這麼久。
咬咬唇,她偷偷瞄了眼身後的孩童們,虎子已經裹好傷、擦淨臉,安穩地坐在位子上,而-旁有好幾個孩子正對著她擠眉弄眼,還比出大姆指。
瞧來,虎子已經把她一個時辰前,在暗巷的「英勇事跡」宣傳開來了。
年永春假咳了咳,眾家孩童連忙眼觀鼻、鼻觀心地低頭練宇。
今早學堂裡空了兩個位子,他心中不禁納悶,本以為兩個孩子是睡過頭了。可愈等愈心焦,連連向外張望,自己都不自覺,卻沒料及會見到金寶兒像抓小雞般,把傷痕纍纍的虎子給拎進學堂。
一瞧,已心知肚明。
她又用自認為正確的手段解決事情,只圖一時痛快,從未思慮後果。
「你覺得自己做錯了嗎?」手中硃砂筆繼續批改學童的作業,他臉抬也沒抬,任著竇金寶楞站在講桌前。
「呃,嗯……好像錯了。」她雙手背在身後,絞著十指。
「錯在何處?」
「錯在……在、在……」奇怪啦!她到底錯到哪裡?誰好心一點告訴她吧。
久久不見回答,年永春心中長歎,知她認錯僅是順意敷衍。
唉,就不知這兩年來他為她操過的心,比以往所有教過的孩子加起來還要多。
「師傅,金寶兒哪裡錯啦?」
要她編出違心之論,實在有違本性,頭一甩,乾脆挑明來問──
「那個朱大常很可惡耶,大欺小,恃強凌弱。咱兒親眼見他們欺負虎子,怎能袖手旁觀?!我阿爹說過,路見不平就要拔刀相助,周處都可以除三害,金寶兒當然也要除一害,金寶兒做得對!對得沒邊兒啦!」
「你可以趕來告訴師傅,讓師傅出面。」
「有啥兒用?!遠水救不了近火,我餵他們吃拳頭乾脆。竇金寶遇危急,豈有不打無退、討救兵之理?」說到激動處,她兩頰泛紅,雙掌握成小拳頭。
忽然,「啪」地一響──
年永春放下硃砂筆,學堂裡的孩子們跟著心驚肉跳,倒抽一口涼氣。
「既然你認為師傅已無用處,再來這兒也是虛擲光陰。」口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他神情一沉,黝黑的眼瞳看不見底,「你回去吧。」
心臟猛地抽了兩下,竇金寶沒來由地渾身發冶起來。
「……師傅,我、我不回去,我要上學堂。」
「另請高明吧,我教不了你了。」從來對著她笑的唇緊抿著,年永春幽幽地道完,重新拾起硃砂筆。
這感覺有點陌生,竟是……怒氣?有多久不曾動怒了?
他以為自己的修為夠高了,中正安舒,八風不動,能達輕靈沉著的境界,不意卻受一個小姑娘考驗。
他何以如此?!
是因她公然的言語頂撞,沒把尊師重道放在眼裡?!
還是經過兩年來的潛移默化,他自以為能磨去她脾性中的稜稜角角,結果卻一
如往昔?!
更或者,他不是氣她,而是惱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