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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文 / 岳靖

    祭祆兒噘噘嘴,撥掉男人的手,旋回羅悅面前。「我只是想知道她是誰!」得理不饒人的語氣。

    沒完沒了!羅悅閉一下眸,看著她,終於回了句。「女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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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平靜。」男人半臥在露台的躺椅上,蹺著長腿,唇叼煙,吐出幾口煙圈。

    羅悅穿上T恤,綁緊褲頭的繩帶,回眸看一眼起居室裡的祭祆兒。「您帶祆兒小姐出遠門,真教入敬佩。」

    「羅悅,」男人對著天空瞇起眼,放下夾煙的手,準確地將燒長的煙灰,彈進一旁矮桌上的錫制煙灰缸裡。「跟我講話不必客套。」

    羅悅撇撇嘴,拿起矮桌上雕龍的精緻煙盒,打開,揀了根煙,叼在唇中,大掌抓著椅靠,傾身湊向男人的紅亮煙頭,吸氣點燃自己的煙。

    「沒有火嗎!」祭祆兒跑了出來,用力丟出一個打火機。

    羅悅回身接個正著。「會打死人的,」看看手中的金屬物,他搖搖頭,拖長嗓音:「祆兒小姐──」

    「男人借火的姿態真噁心!」祭祆兒嚴厲地指著羅悅。

    「這是男人間的一種默契,叫做『兄弟情誼』;何必想歪呢?」羅悅一副無辜的語氣。

    「他是我二哥──祭、始、禧!」祭祆兒強調道,細膩的嗓音好尖銳,五指一張開,就像鷹爪,直想撕掉羅悅那偽裝的表情。「不姓羅、沒有跟你相同的臉!不是你羅悅的兄弟!」該死的「兄弟」!她暗罵;俏麗、微鬈的短髮在陽光、晨風中掠動,光粒閃爍,燃了火似,明亮的五官氣沖沖地。

    「祆兒,」躺椅裡的男人──祭始禧,徐緩地挺起上身,端坐著。「這樣講話一點也不像你──」他說話時,似乎謹守著一種分際,帶有強烈的穩重感。

    祭祆兒忿忿地抿咬紅唇,蹙鼻哼了一聲。「反正……」看看自己的哥哥,再將視線定向羅悅時,口氣又強硬了起來。「就是這張臉!下次再讓我看到類似的行為,寧可把你打死!」她搶回羅悅手中的打火機,唰地關上拉門,慍怒地回起居室內。

    羅悅看著玻璃門上那振翅的鶴形。「好大的怒氣……」他喃道,皺皺眉頭。「我怎麼聽不懂她在講什麼?」

    「遷怒。」祭始禧按熄煙蒂,躺回椅座。「她來追『逃夫』的,你小心點。」

    「多謝提醒。」羅悅深深吸了口氣,吐出的白煙模糊了他俊朗的臉孔。「我今日的處境,是被她說中的。」

    「我從來不知道舍妹『鐵口直斷』的能力是真的──」祭始禧說:「聽起來比較像是在抱怨我兄長對你不公?」

    「嘿──」羅悅揚起眉梢,搖搖手。「誰都知道我對冠禮少爺十足忠心,不會埋怨主子任何事的。」

    祭始禧星眸半合。羅悅被放逐到台灣代理經營兄嫂的店,其實就是太過忠心,導致自身判斷錯誤的結果。他沉吟地瞅著梯形架上的植物盆栽,有羅勒、有薄荷、有薰衣草……一些具療效的藥草。「少抽點煙。你祖母會不高興的!」嗓音滑了出來。

    「跟你碰面,就會嘗這壞物!」羅悅一笑,捻熄指間的煙。「今年第一根,應該不是最後一根,畢竟被放逐的日子很苦悶。」

    「不像那麼回事嗯──」祭始禧對他的自嘲不以為意,另有感興趣的事。「說說那個從你臥室裡出來的女士吧──」

    羅悅頓了頓,一向帶笑的面容,神情正經,半晌不說話。

    祭始禧坐了起來。兩人互看許久,什麼東西自彼此腦海竄過。他離開躺椅,與羅悅對立而站,道:「好久沒領教羅家的武學,陪我練幾下吧?」

    羅悅脫掉身上的T恤,走進健身房的落地門內。

    祭始禧拆下髮束,旋身跟進。

    第三章

    總是有一座擂台在等著他們兩個。

    當羅悅的右腳踢來時,祭始禧隨即後退,右腿半屈立,偏轉身體,左拳做橫手格,擋開攻擊。他倆從來沒有誰佔上風,一直是旗鼓相當。

    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有不少相似處,從小生長在神秘的體系下──

    祭家那一座盤踞海面、形似臥龍的高原海島,午後的太陽永遠那麼金燦,油綠的大草原比一面鏡子更能反射日光,天地間籠罩著一層綠色薄膜。一個世代前,他們的母親比鄰坐在高原上的龍鱗湖畔,各自為腹中胎兒織著鞋襪,臉上帶著相同的笑容。一名三歲男孩,在湖裡游泳。暖風一陣陣吹襲,湖景磅礡開闊,牽引某種氣勢的靈動──這仙境般的地方,難得暑熱,氣溫違反了高原氣候的平均常態。

    湖裡的男孩游累了,上岸。「曾爺爺說,白老師肚裡的孩子,將是我的護衛。」小小年紀,男孩講話字正腔圓,毫不含糊。

    兩個孕婦相視一笑,默契十足地撫撫肚子。

    「冠禮不需要護衛,我可以保護自己。護衛給媽媽肚裡的寶寶!」小男孩很有主見地做了決定,喊一聲好熱,又跑回湖裡。

    母親們重新拿起棒針,繼續編織。不知過了多久,陽光炙烈得如薄刃,片開悠悠白雲,羅家的母親首先感到異狀,湖水淹濕了衣裳,帶出一絲朱紅,朝湖中漂去。棒針從手中脫落,毛線球滾入湖,羅家的母親要生了,肚裡的孩子正在破開水膜。她聽到兩個心跳聲──很明顯,孩子需要比母親子宮更大的空間,羅家的孩子都是在龍鱗湖出生的,這是第一胎,她扶著肚子,艱難地往前走,直至身軀浸在湖水裡。

    那個特別熱的午後,太陽似乎不只有一個,在藍空中分裂成三,驅散湖上霧氣,週遭的景色忽而模糊又現清晰,時間慢得像靜止了。小男孩衝上岸,不朝湖邊別墅,敏捷的腿兒往林蔭小徑奔。祭家母親也被湖水包圍,一隻手握著羅家母親。天地渾沌,生命本自水裡來,波潮蕩漾著命運的神秘。

    小男孩帶著大人回到湖邊那刻,兩個母親已產下三名健康男娃兒。小小的身子在清澈的湖水裡掄拳櫓腿,他們被抱起時,其中兩名的小拳頭抓在一起,誰也不想鬆手。大人將他們的小手扳開,兩個小掌心原來握著同一塊長形石子──那是羅家雙胞胎的弟弟和祭家的兒子在搶奪。

    「給少爺吧,小傢伙──」羅家奶奶笑著這麼說,將雙生子抱開。

    宏亮的哭聲響徹高原。

    羅家弟弟比哥哥晚兩分鐘脫離母體,卻和祭家小少爺同時出生,一起發出哭聲,選中同一顆石子。

    除了長相,他們有太多共同點,聽相同的音樂、吃相同的食物……喜歡相同的美麗事物,共同搭了一座競爭的擂台。

    祭始禧使出刺擊。「我想知道她?」

    羅悅以拳背招架。「三十秒美人兒。」套用他的說法答他。

    「她叫什麼名字?」祭始禧轉腰,力量集中,使出一記上弦月踢。

    羅悅躲開,移動步伐,綁緊褲帶,眼神認真起來,不再說話。

    得不到他的回應,祭始禧停下對練,黑眸凝著他的臉,挽挽衣袖。「這次,你不會放手嗯?」

    他們年齡相同,真正的相同,沒有分秒的差距,連品味也一樣,甚至曾經愛上同一個女人。

    「關於她──」羅悅開口,靜靜地站著,嗓音跟他的姿勢一樣。「我無權回答任何問題。」

    祭始禧不做任何表情,一會兒,沉聲大笑。「果然是你的作風,」他們之間的小小不同──羅悅比他更尊重女性,沒有任何允許,不會說這說那。「算了。我有機會向女士問。」他束起凌亂的長髮,整整衣物,坐到長椅上穿鞋。

    「不練了嗎?」羅悅轉轉臂膀,聲調很厚重。

    「你認真了?」祭始禧站起。

    「我從來都是打真的。」羅悅直視他的眼。「你生疏不少。」

    祭始禧哼聲嗤笑。「是嗎?」邁開長腿走往門口。他停在門前,大掌握著門把。「你也看中了她?」

    羅悅沒講話,撿起原本地扳上的T恤穿上,棉質布料帶著淡淡的一縷香味兒,揪著他的思緒回溯著──清晨初醒的美人兒……

    「她擁有令人『一見鍾情』的魅力。」祭始禧強調自己的心思,打開門,離開羅悅的健身房。

    羅悅笑著,轉身朝臥室走了兩步,頓住,仰天躺下,昂藏的身軀在地板上呈大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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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在旋轉,白雲從無窮的藍色裡捲滾出來,有的像鶴、有的像龍,在上頭混亂一場。

    呼吼聲從體育館方向傳來,很少有班級一大清早,上體育課的,除非是調課。

    賈志矜循聲往體育館走,繞過陽光下的綠草坪,一堵水藍色系長牆,瓷磚貼拼出翻海滾浪的抽像人魚圖。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游泳池畔,穿著一式黑色泳裝的女學生,戴泳帽,蛙鏡覆額,甩著手腕轉著腳踝,正在數數兒做暖身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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