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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文 / 凌淑芬

    他看起來怪怪的哦──她謹慎地走回客廳裡,把兩隻腳縮在身體底下坐在沙發上,先按兵不動。

    「她甩了我。」海爾終於宣佈。

    「誰?」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投給她慍怒的一瞥,腳步仍然不停。

    「噢。」夏琳。她點點頭。

    「她甩了我,她居然甩了我!」海爾揮舞著指揮家般修長的手。一切太超現實了,他暫時還無法接受!

    她搔搔臉頰,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甩了我!」海爾陡然站定,大聲宣佈第三次。

    「你第一次說的時候,我就聽見了。」這可憐的男人震驚過度了,井長潔歎了口氣。「到廚房來吧,我弄杯熱飲給你喝。」

    其實她最想做的事情是睡覺,嗚──

    「她怎麼能這麼做?我無法相信!」海爾喃喃不休地跟在她身後。

    若在日後,他知道自己會為今天晚上不正常的反應大笑三聲,但不是現在──現在他已經太挫折了,顧不得什麼形象問題。

    「你想喝什麼?」到了廚房,井長潔安排他在老位子坐好,慵懶地打開冰箱。

    「柳橙汁!」

    「今天沒有柳橙汁。」剛才不是已經說了要弄杯熱的給他喝嗎?井長潔沒好氣道。

    「那有什麼就喝什麼!」他低吼。

    「除了柳橙汁,什麼都有,笨蛋。」倘若不是看在他被甩很可憐的份上,她已經拿出滾燙的熱開水,淋在他那頭太刺眼的金髮上。

    她氣嘟嘟地打開櫥櫃,找出一罐全新的咖啡,再插上全新的咖啡機,煮一杯全新的咖啡給他。

    「她竟然甩了我,你能相信嗎?」

    這八成是他此生第一次被甩,井長潔不得不同情他,但是有另一個壞壞的心聲竊笑道:總算輪到你了,先生!

    「原因呢?她另外交了男朋友?」她替自己沖了杯茶,坐在他對面。

    「她否認。」握著咖啡杯的指關節泛白。

    「那她提出的原因是什麼?」

    「她指責我『心有旁騖』!」

    「什麼?第三者是誰?」井長潔險些從椅子上跌下來。

    「我怎麼知道?!」他低吼。

    「啊?」是怎樣?現在進入世紀懸案時間嗎?

    「這就是最可笑的地方,連夏琳自己都講不出個所以然,她只說她『感覺到』我的心已經不在她身上,我們兩人分手的時間到了。」

    「少來,夏琳這麼愛你,她絕不會無端指責你愛上別人,然後要求分手,一定是你又和哪個女人牽牽扯扯,被她撞見了,自己從實招來吧!」她半真半假地取笑。

    「她在劍橋區的文學院,我在奧斯頓的商學院,即使我真的跟哪個女孩走在一起,她也撞不見。此外,即使真有這種事情,那也一定只是我的普通同學而已。」海爾力搏自己的清白。

    「這些人有誰?瑪麗,曇恩,凱瑟玲──」她一一列出自己所知的愛慕者名單,他一一反駁,最後兩個人都抱頭苦思,徹底被夏琳給難倒了。

    這兩顆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蠢腦袋呀!旁邊的咖啡壺不斷嗆著水蒸氣,無力歎息。

    「最後她自己知道找不出合理解釋,乾脆丟了一句陳腔濫調給我:『我們兩個人個性不合。』。」他怒極反笑。「我們已經個性不合二十年,不是今天才發生。要求訂婚的人是她,要求分手的人也是她,我從頭到尾像個天殺的臨時演員。」

    井長潔忍不住了,非問清楚不可。

    「海爾,你到底是因為失戀而心碎,還是因為被甩而生氣?」

    海爾危險地瞇視她。

    「你不能怪我,我真的感覺不出你的痛苦!從頭到尾你只是氣得蹦踹跳而已,因為有個女人……而且還是和你相戀好幾年的未婚妻……竟然敢甩了你,你的自尊心嚴重受損。」她無辜地指出。

    海爾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回答。

    對,如果此刻對面的人是羅傑,他會禮貌地宣佈夏琳和他分手的事實,風度翩翩地加一句「我們仍然是好朋友」,優雅地回臥室洗澡上床睡覺。

    然而──他跑來她這裡。

    他毫不擔心讓她看見自己最沒風度、形象最差的一面。

    「我該走了!」他倏然起身。

    「哦,海爾──」井長潔呻吟一聲,軟軟趴在餐桌上。「好吧,就當我說的話不中聽,可是現在是半夜兩點,我的同情心還在賴床啦!」

    「這是什麼?」她太陽穴附近有一撮翹翹的頭髮引起他的注意力。

    「嗯?」她有氣無力地瞥他一眼。「之前手癢想自己修劉海,不小心剪斷了一撮頭髮,最近大概是長出來了。」

    海爾拉一拉、扯一扯,嚴峻的臉龐開始出現笑意。他差點忘了,她黑亮如瀑的直髮是後天製造;新長出來的烏髮就鬈鬈翹翹的,跟她小時候一樣。

    其實她是對的──夏琳的提議分手,與其說讓他失戀心碎,不如說是自尊上的一大打擊。如今宣洩出來之後,他竟然奇異地發現,他的每一根神經都輕鬆起來,而且是過去幾年來前所未有的輕鬆。

    他和夏琳根本不適合彼此。夏琳外表高貴冷艷、骨子裡卻缺乏安全感到極點,她需要身旁的男人不斷保證,不斷鼓勵,不斷軟語相哄。而他的細心僅限於對課業和工作,情感過度纖細的女友只是日益增強他的不耐。

    然後,這個枷鎖突然消失了──他像久陷在地窖裡的囚犯,一時之間還不敢相信自己重獲自由,屋外燦爛的世界充滿了不確定性,他緊緊收著步伐,告訴自己不該踏出。直到剛才,他敲開一個東方精靈的門,把累積了數年的壓力全傾洩而空,他才突然發現,那個解下的枷鎖曾經是多麼繁重,而他現在是多麼自由。

    「你把頭髮剪短,重新留一次吧!我喜歡你以前鬈鬈頭的模樣。」他突然要求。

    他們不是在聊他被女人甩了的事嗎?話題怎麼會變成她的頭髮?井長潔哀吟一聲。

    「海爾……現在是半夜兩點,你能不能找另外一天跟我討論我的髮型?」

    見她可憐兮兮的委靡樣,他的心情越來越好。過去幾個小時的震驚突然顯得非常遙遠。

    他自由了!

    「算了,放你一馬。」海爾愉快地抱起沒幾兩重的嬌軀,往臥室裡走去。

    啊,長得高大的人真好,寬偉的肩膀有如一張大板床。她像貓咪一般蜷在他懷裡。

    若在平時,她會躲這個溫暖的懷抱如毒蛇猛獸,可是今天她實在太累了──下午跑去阿甘車行洗了幾十輛車的結果,就是全身筋骨酸痛。

    他抱著她走進房裡,步履平穩。短短幾步的距離,懷裡的人兒已經細細地打起呼嚕來。

    跟抱隻貓沒兩樣,他微微一笑。

    將她放在床上,她連眼睛都不睜,朦朦朧朧地摸索到被單,往身上一蓋,整個人沉入嬌懶的夢鄉。

    「你自己出去吧,不送了,晚──」最後一個「安」字化為呢噥。

    世界終於恢復讓人渴望的寂靜。她安心睡去。

    突地,低沉的男音逸出,「我想了一想,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被單下的人眨開一道縫。「你說什麼?」

    「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他坐在床沿望著她,眼底有一抹可疑的火花。

    「我的錯?」她翻開蓋著頭的被單。

    啊,趁她神智迷糊時欺負她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因為會讓人上癮。

    「我想想看你是怎麼說的,『面對著自己不想要的對象,不想要的生活,卻沒有勇氣離開。』。沒錯,就是這句蠢話。現在夏琳離開了。」他盤腿坐到床上。

    井長潔的眼睛完全睜開。「就我印象所及,這句話是說給你聽的,跟夏琳小姐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怎麼知道?說不定你也跑去跟她說過同樣的話。畢竟你以前有過恐嚇她我會變心的不良紀錄。」

    井長潔繼續瞪住他。

    半晌,她終於說:「好,現在我明白你是多麼絕望了。麥克羅德先生,看在我們相識一場,明天我會打個電話給夏琳,懇求她回到你身邊。」

    「我才不要一個甩了我的女人。」他傲慢地盤起手臂。

    現在井長潔除了瞪他,還想掐死他。

    「死人,快滾,我要睡覺了。」她乾脆拿枕頭攻擊他。

    低沉的笑聲從枕頭之下傳出,他一把搶走,扔到床邊。那雙過分閃亮的藍眸,讓她突然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她怎麼忘記了過去一年糾纏在他們兩人之間的張力呢?

    「我想──」他緩緩直起身,踢掉皮鞋。「我理該得到一點補償。」

    她的呼吸開始急促,手腳開始發軟,酥胸開始膨脹。她所有的女性特徵開始發熱,每一根神經迅速對強烈的興奮做出反應。

    「你!海爾,你敢……不行……海爾!」最後一聲尖叫意味她淪陷的事實。

    而且,很悲慘的是──他隔著被單壓住她,等於將她困在寢具圍成的牢裡,她連逃的地方都沒有。

    兩人鼻息相融,呼吸無法克制地加快。

    「讓我起……唔。」被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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