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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文 / 決明

    「……我不想回家。」望著車窗外,屬於凌晨時分才有的蕭條寧靜,深夜的城市同樣靜的很可怕。而她的家,更安靜,只有她一個人的呼吸聲。

    她懷念那段與他共度晨昏的日子,至少睡著或醒來時,都不孤單。

    「隨便你要載我去哪裡都好,就是不要回家。」透過車窗看他,窗戶沒辦法像鏡子一樣完整地映照出他聽到這句話時的表情,她在乎他會不悅蹙眉或是也同樣視她為壞孩子,可是她無法勉強自己再一次被父母如此忽視的情況下,繼續窩回那間屋子去自怨自哀,若真是如此,她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將廚房那罐克蟑當酒喝。

    「你父母又對你說了什麼難聽話?」他的手放在方向盤上,沒有發動車子的念頭。

    花漾擦乾眼淚,「還好……都是些老掉牙的話,聽習慣了。」她還是一副枕在椅背上的懶懶樣,只不過還是用著側腦杓面對他。

    「但你卻是因為那些老掉牙的話而哭的。」

    他本來以為她會那麼激烈抱著他哭,是因為被逮到警局害怕所致,但她看到他踏入警局大門的那一瞬間,眼淚才像洪水般決堤而出,簡直像極了一隻擔心被人拋棄的小狗,獨獨她缺了那根會搖動的尾巴,再加上別家的父母親來領孩子回去時,即使那些父母又吼又罵,他都感覺到她的欣羨,然後她會更抱緊他,好像要證明著「我也是有人要的」。

    「我沒有!」倔強地否認。殊不知自己又快又急的口氣已經充滿了欲蓋彌彰的味道。

    反正簡品惇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也不再深究下去,動手將車子開出停車格,車子行駛的目的地正是他家。

    既然她不想多談她父母的話題,那他就來秋後算帳了,「你為什麼又跟著那群傢伙去飆車?」

    花漾總算將腦袋偏回一小塊角度,不像剛剛那樣幾乎要整個背對他,讓他瞧見她因賭氣而嘟得半天高的紅唇。

    「心情不好、無聊、睡不著,還有你不接我電話。」

    最後那個原因說來相當咬牙,看來依百分比來劃分的話,心情不好佔了5%;無聊佔了5%;睡不著也佔了5%,其餘的85%全在於他不接她電話這項指控,而且換個說法,如果他沒有不接她的電話,她就不會心情不好,也不會感到無聊,更不會氣到睡不著,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他不接她電話才是讓她去飆車的00%主因。

    「我在將住院期間所累積的事情全努力處理完,有時人在開庭沒辦法開機。」簡品惇看著花漾突然整張臉轉過來,一副氣急敗壞的賭氣樣。

    「你可以回電給我呀,不是都有來電顯示嗎?!」

    「是,這點是我的錯,我想等你的下課時間撥給你,但是每次猛然想起,不是下課十分鐘已經結束,就是又忙到忘了,對不起。」

    「……你有想打電話給我?」花漾原本含怨的眼像是點燃了一絲光明,她沒有太留意他忙到撥不出時間打電話給她,只將全盤的心思放在「他想過」的這部分。

    「想關心一下你有沒有乖乖去上學。」再聽聽她的聲音有沒有精神。

    「有啦,我都有去。」她終於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一掃這些日子誤以為簡品惇惡意的疏離。雖然去了學校並不等於有心於課業上,但為了害怕他打電話來查勤時沒聽到校園的雜聲而氣她不乖,所以她都乖乖待在教室,每分每秒都在等她的手機響起。

    她怎麼會這麼小人地誤會他,小鼻子小眼睛地將他歸類在薄情郎之流?他還在凌晨接到她的求救電話就立刻飛奔來拯救她耶。真是……小小的對他良心不安了一下。

    他還會想關心她有沒有去上學呢,嘻。

    不過剛剛那兩句對話不會就是他們兩人可能的通話內容吧?未免少得太可憐了吧?一點也不能解她這些日子的思念飢渴。

    但很快的,簡品惇打壞了她的好心情。

    「即使我沒回電給你是我的錯,但你不該仗著這點,放任自己胡作非為,更不該將這個錯歸咎於別人。」不該讓他牽動著她的善惡,他不希望自己為了這個小女孩產生太大的改變,也不希望自己必須為了她好,而把自己搞得不像自己。他願意分心思在她身上,給予關心、給予注意,但前提是他還握有大部分的掌控權。「你總不能哪天去搶了銀行,理由是因為我跟你吵架,這聽起來不是很可笑嗎?」而且幼稚。

    她咬咬唇,聽出了他的責備,「我沒有要胡作非為呀,我只是……覺得孤單,想找人陪……我什麼也沒做,只是在路上騎著機車,看到路邊的流浪狗我還會閃它,我做了什麼壞事嗎?」

    「無照駕駛,騎機車未戴安全帽。」一針見血。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沒聽出來她很委屈地在傳達她的孤單寂寞嗎?他以為她為什麼要放著補眠的太好時間不睡,非得在烏煙瘴氣的車陣中穿梭,吸了滿肺的毒氣來減短壽命嗎?

    她不過是不想一個人可憐兮兮地窩回那間房子呀……

    他真的沒聽出來,嗚,只在乎她無照駕駛。

    「反正你什麼都不知道!」二度賭氣地撇過頭。算了算了,反正他們什麼都不懂,認為只要是違背了他們道德觀念的人事物就全掛上一個「叛逆壞東西」。再說,她根本不想浪費唇舌替自己再解釋什麼,她也不要誰懂!

    不懂不懂,誰都不懂算了!

    「是你自己要問我做了什麼壞事,你的行為中本來就犯了這項錯。」現在又翻臉不認帳了嗎?他很盡律師的本分替她解答,為什麼換來一句他什麼都不知道的控訴。

    「反正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的回答還是只有這句怨懟。

    小小的啜泣,成為車內的音效,不同於先前警局裡的放聲大哭,這泣吟是強忍在咽喉裡,只有幾聲嗚咽很不小心逸出來,如果此時車內音響打開,是很容易被掩蓋掉的。

    既然她忍得這麼努力,不想讓人發現,是不是表示他也可以假裝沒聽到,唬弄過去了?

    把良心掩蓋住,自然要做到不看不聽不聞不問也是件太簡單的事……

    這種事,他向來得心應手。

    「你怎麼這麼讓人放心不下?」

    真的想再狼心狗肺一回,就不該有這種沉吟的歎息。

    可是他止不住脫口的慾望,因為這句話幾乎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在山區甫見到那個濃妝小刺蝟,或是醫院一睜眼重見光明的剎那所看到的清秀小佳人——就在心底生根的念頭。

    她完全像一個依靠成性的人,卻偏偏得靠自己獨立,然後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他看著她變得一團糟,心裡也沒跟著高興。

    因為有了擔心,才會把她擱在心秤上去衡量重量,也才會更篤定她是個讓人掛心的女孩子。

    從車窗只能看到簡品惇的側臉,耳朵卻聽到了他的輕歎和疑問。

    「誰說的,沒有人這麼說過我……」

    「那為什麼我眼睛所看到的卻是這樣?」

    總是看到她闖禍、看到她惹麻煩,看到她……哭。

    他會覺得她有本事讓人放心的傢伙八成全瞎了狗眼。

    「我知道你眼睛裡看到的我,一定是個差勁到不行的傢伙。」花漾心酸酸地說著,她算有自知之明吧,她這種德行,任誰看了也只會搖頭、再搖頭。「我也不想變成這麼差勁,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就是這麼差勁的人,仗著自己有幾個臭錢就死命揮霍,活該以後散盡存款去睡地下道……」

    「我的確也不覺得你是個好傢伙,不過你已經做完生涯規畫了,還算不錯,在你這個年齡裡,很多同儕還是過得渾渾噩噩。」而且按她這種努力方法,大概不出幾年就可以做完這些人生大事。

    「我才沒有在做生涯規畫!」她哪分哪秒在思考那種有意義的事呀!

    「散盡存款,死命揮霍,淪為遊民,這不是你的人生規畫嗎?」他聽起來覺得很像呀,而且還不是尋常人做得到的,很有新意,給她拍拍手。

    花漾鼓著腮幫子,覺得自己被調侃了,卻又找不到立場替自己辯駁。

    「花漾,是你自己說過,人生是你自己的,你要放任它腐爛下去也是你自己的決定,又不拖累別人,當然也不要別人來多管閒事——當然,更不關我的事,可是……我第一次對一個這麼靡爛的小孩興起了教訓人的想法,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嗎?」瞟來右眼神冷凝向她,讓花漾忽然感到車內的冷氣似乎太強了點,讓她升起一股畏寒。

    她哪知道?她又沒被教訓過——

    「拜你所賜,我提前在還沒成為別人家的爹時,知道了自己血液裡所擁有的基因。」簡品惇轉過了一個S形彎道,山路間一盞一盞的路燈都有固定的距離,一處路燈過去,必定有一段黑暗期,而簡品惇的臉孔就在一亮一暗的車行速度下勾起笑弧,好看歸好看,可是也看不到半點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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