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元玥
司馬嬌胸口急跳,呼吸困難。
「夫妻是要這樣的。」龍無名冰涼的唇,親暱地貼上她的臉頰,嚙索她的容顏。所有的氣息混亂,當中還瀰漫開血的腥味。
司馬嬌驚得花容失色。「不要!」企圖推開他。
龍無名「哼」了一聲,放開了她,冷冷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她。「現在你還明白,自己為什麼想嫁我嗎?」
「我……」司馬嬌愣愣地看他,日殘光闇,只有他一雙炯亮的眼,奇異地放著光芒,妖魅似鬼,她莫名地打了個冷顫。
龍無名轉身,身影步步隱沒,好半晌過後,司馬嬌才放聲哭出。
***
司馬嬌那一劍,刺得極深,龍無名失血過多,在回程之中,昏了過去。龍府上下,請了大夫來看,夜裡容君緋便守在他的身邊。
她正巧打了個盹,聽到他呻吟聲,霍地驚醒。「大哥。」她輕喚他一聲。
龍無名額上滲了些汗,她拿起手絹,輕輕擦拭。
「嗯」的一聲,龍無名自夢囈中翻起。他定了定睛,眼前清晰地浮現容君緋盈盈笑顏。「我正擔心你還要昏睡多久呢。」
容君緋繼續為他拭汗。「作噩夢了吧。」她長年拜佛茹素,暗香盈袖,衣袂飄動時,便逸出股讓人心安的檀馨味。
「嗯。」龍無名不否認他作了噩夢,只是輕閉上眼,貪溺在她幽香中。
她的氣息啊,總能教他安心的。
十幾歲出頭,他便開始持劍殺人。他的劍法凜利狠烈,可以一劍就刺穿那拳頭般大小的心臟,劍一抽出,鮮血噴冒,那種腥污的味道,過於嘔人,他怎麼也洗不淨。
莫名的,有時候,就是不殺人,他也會隱約聞到那種味道。
一直到他十五歲,遇到她的那年——那天,他抱起她的時候,他聞到另外一種味道,軟軟香香的甜味。
那股味道和易謝的春花不同,春花甜膩迷夢,讓人覺得不真;而她的氣息讓人覺得踏實、讓人覺得心安啊!
龍無名睜眼看她,嘴角不自覺地軟化成笑容。
容君緋漾開兩窩笑。「怎麼不說話,傻傻地看著我發笑呢?!」
龍無名揚笑,突然問:「你好像從小就不大怕我,為什麼?」
「緣吧!」容君緋偏頭一笑。「我印象很深,我第一眼見大哥時,就覺得大哥跟我爹好像,所以我一點兒也不怕。」她拉起他的手,反覆地捏著他粗糙而厚實的掌心。
她打小就愛拉著他的手,央她抱他。有一次,他自外頭回來,她一如往常地奔到他身邊,卻讓他給推開。
那時她傷心地啜泣,武德見她難過,支支吾吾地和她說,龍無名或許是剛辦完事,心情不好,才會不搭理她。後來她終於知道,原來他是做殺手的,那雙手沾滿血污。
「大哥,」她低低喚他,忽然湧起莫名的難過。「我知道做殺手,從來都不是你願意的。」
龍無名心頭一震,從來都沒有人跟他說過這句話。一直到方纔那一刻,容君緋說出那句話時,他才赫然察覺,這句話,是他一直等待的。
原來,他在等,等死者原諒,等生者救贖。
龍無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牢牢握住她的手。一時心緒百轉,感動滿懷。
「大哥。」容君緋凝眸望他。
「好妹子。」龍無名一笑。「大哥前世不知燒得是怎樣的好香,才有你這樣好妹子。」
容君緋看著他,鼓了勇氣。「我能做的,可不只是個好妹子而已。」她還能做一個好妻子,做他的好妻子。
為了成為他的妻子,她才會費如此多的心思,去瞭解江湖上那些紛紛擾擾。
龍無名不言,只是看著她,顯然瞭解她的弦外之音。
容君緋與他相望,心音頻催,雪頰淡淡染成緋紅。
龍無名輕捏她的面頰,柔聲說:「將來能娶到妹子的,一定很有福氣。」
容君緋眼底掠過黯然失落,不過,她隨即打起一抹笑。「我的婚事,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大哥的婚事,恐怕也是沒譜了吧。我看你弄得一身的傷回來,一定是得罪司馬嘯天了。這一劍,是他刺傷的吧?」
「不,」龍無名搖頭。「是司馬嬌。」
容君緋微愕,顰蹙秀眉。「她怎麼傷得了大哥,我看是大哥讓她的。」她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大哥讓她,是因為有愧,還是因為有情?」
龍無名失笑,摸摸她的頭。「你想多了。我對她沒什麼感覺,若一定要說的話,我想我對她……」他頓了半晌,思索用詞,爾後才說:「我想,我是有些佩服她。」
「佩服什麼?」容君緋不解。
龍無名勾唇一笑。「我佩服她的勇氣。她喜歡一個人,就什麼都不顧忌地說了。」這一點,他便是做不來了。
容君緋這麼聽,突然笑了。「我想,就這一點,我不只是佩服,也是羨慕哪。」她對他暗示許久,他總是故意迴避,而她只好不再追逼。
他們之間,正在曖昧邊緣,進和退都不對。就像在不冷不熱的天,穿衣服一般,穿或脫都難拿捏。
「大哥,」容君緋甩開煩人的想法,清淺一笑。「等你傷好了後,和我去『清涼寺』走一趟吧,讓菩薩保佑你平安無災。」
他們的未來,她無法去求,但至少她可以求他,每天都是平平安安的。
第五章
龍無名在容君緋的照顧下,傷勢痊癒極快。為了遂容君緋的心願,他特地著了身素淨的藍袍,與她一同前往「清涼寺」拜佛。
陰雨霏霏,人群顯得稀落。自正殿走出後,他們步到偏殿,這裡的香客更疏,有些冷寂。
幾乎見不到人影,龍無名反而自在。容君緋恭恭敬敬地在佛前行跪拜大禮;而他僅是雙手合十,以示敬意後,便隨意走動。
他一步跨出殿外,寺在煙雨中。他目見水氣氤氳,耳聽梵音繚繞,鼻聞檀香沁人,一時之間,恍然了悟,何以寺名「清涼」。
平素內心的紛亂與灼急,這一刻,竟受滌洗。
他隨意轉目,見到壁畫之後,恍遭雷殛,雙腳定住不動。
壁畫中,眾鬼表情駭人掙丑獰惡,卻又嚎哭不止。下筆者,筆力驚人,不只刻出諸鬼神態,筆鋒之間隱然可聽鬼哭神號。惡鬼中,但見一菩薩端坐,寶相莊嚴慈善。
龍無名隨即生了一念——縱使祂不驚、不懼,為何不避、不走?
「大哥。」容君緋一聲喚,將他自畫境中喚回。
「喔。」他斂回神思,隨口應了一聲。
容君緋眼眸瞅對上他。「大哥可是好奇畫中的故事?」
「嗯。」龍無名點頭,難得生了好奇之心。
容君緋心喜龍無名竟願意親近佛法,娓娓道來。「這畫中,端坐的乃是『地藏王菩薩』。以佛教來說,菩薩的功德圓滿之後,便可成佛。這『地藏王菩薩』曾經發過悲願『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祂願在穢惡世界說法度眾,希望眾苦眾生出離地獄,證悟菩提。」
龍無名受了震撼,呆楞了半晌,喃喃說道:「這地獄怎麼可能空?既然不可能空,他如何成佛?祂怎麼能發這樣的誓願?」
容君緋輕綻笑顏。「這便是菩薩有情。『地藏王菩薩』對鬼界眾生,是特別慈憫的。」
龍無名並不說話,只是一直瞧著壁畫。
這些惡鬼的形貌,他是再熟悉不過了。他夜夜夢見啊,他們在地獄之中,可真能超脫嗎?
容君緋見狀,也不打擾他。龍無名幾乎從不入佛寺,今日難得他與菩薩有緣,她亟盼菩薩能度他、化他,讓他消些戾氣,化些冤業。
「容妹,」龍無名終於轉頭。「若是寺裡有要替『地藏王菩薩』塑金身時!你再告訴大哥。」
「那好。」容君緋蓮浮倩笑。「那可是功德一件……」
她還要說話時,一名小僧人正巧自旁邊轉出。一見容君緋,他雙手合十,喜道:「阿彌陀佛!容施主,好久不見。住持師父日前口上還念過,怎麼許久不見容施主;容施主既然來了,要不要到客堂去見師父呢?」
「當然要了。」容君緋噙笑。
「請隨我來。」小僧人帶著兩人往客堂走去。
他們到了客堂,門裡正好走出一年輕男子。男子身著白衣,一派瀟灑出塵。龍無名和容君緋見他正要走出,側了個身,讓了個位給男子行出。
男子頷首,與他們交換一抹笑容。雖說他的動作謙和儒雅,卻仍然不掩天生的貴氣。
他淡淡抬眸,瞅見龍無名和容君緋並立時,他倒是失神了片刻,只因這兩人同出現時,說是不搭,卻又協調。
男子斂了視線與微笑,步伐一跨從龍無名身邊錯開。
龍無名雖是衣著素淨,可是眉宇之間還見肅殺。這白衣男子是優雅如和風,讓人忍不住想舒展胸懷靠近;而龍無名光是定立不動,就如暴風壓境,教人覺得呼吸受迫。飄展的白衣和定靜的藍衣交錯的瞬間,氣氛忽顯詭魅。